我徒步穿越沙漠,今天是第七天。
每每日出,我都在手臂上刻下标记,以防将时间的流动性遗忘,第一次用牙齿,第二次用尖石子,第三次是剪刀,第四次瑞士军刀被我扔下沙丘,第五次短匕首断成了两截,第六次,我记着,是前一次黎明时分,但没留记号,因为我的身上再找不出比匕首更坚硬、锋利的东西了。
虽然伤口很快就会愈合,鲜血甚至来不及凝固结块便挥发进空气,但血管里流淌的、紫红色粘稠液体的腐蚀性,却能为我提供足够的信息。我仔细数过,长袖衬衫右臂的布料少了五条,窟窿边缘发黑,附着在棉布上的我的血液已经蒸发干净,徒留形似古代计数法的条形缺口。
我赤脚踩上多一半埋没在沙海里的牛头骨,闭上双眼,等待脱水的极限重置。从前天开始,我的鞋便不堪持续行走一百多个小时的重负,报废在了半路上,于是我只好用裸露的皮肉接触滚烫的沙地,即使对痛觉格外钝感,胃酸上涌的烧灼感、脱水带来的头晕目眩,加之分泌乳酸过量的腿部肌肉,都延缓了我的行走速度。没什么难以忍受的,只是进入并走出沙漠、一个尚有空气与陆生动物的柔软的地方,相较沉入死寂、黑暗、崎岖不平的海底,被强压一次次折断耳骨,感受鱼类**伤口血液的酥痒滋味,要好上千万倍,来不及浮上光线能够穿透的深度,便因窒息而死再次下坠,被鱼群簇拥、随浮游生物一同被鲸吞入腹中,我还记得,自第一次主动投入超过万米的深海怀抱,直到学会克服压强、停止通过吸收空气获得氧气而顺利回到陆地上来,中间隔着两场世界大战。
我在海水中随波逐流,凝视太阳,直到我的视野由黑转白。某一时刻,海浪不再翻涌摇晃,我身后的水毯仿佛形成了固体般平静下来,但我知道海浪不会休止,于是我坐起身,侧过头观望,陆地出现了,我正躺在沙滩上,远处便有遮阳伞、冲浪板和人群。
某处的某人曾这样说,我有一颗黑暗的心,这颗心渴望光明、追逐光明,又被不能承受的热量狠狠灼伤,它毕生的愿望便是死在阳光下,可造物主却不肯再多看它一眼,不愿为它痛苦而冗长的生命画上一个休止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