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故事。这样它就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惜,生活不是故事,它说不清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在哪里结束,甚至未必会有结局。
这就是生活。
【二】
六月的天空少有的碧蓝如洗。
我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那块半新不旧的校名牌,心想,原来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这是事实,我已经高考完,成绩也已经发放,成绩不错,受到老师和家长的表扬。我已经从这里毕业了,可是我的内心却是那么迷茫,我有些不确信,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好像留下了什么记忆,又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校门,穿过熟悉的校道,走过熟悉的楼梯,回到自己的班级。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踏进这间教室,最后一次看到我的朋友和同学。
高考已经结束,成绩也成了定局,我们就像一支经历完长征的队伍,到达目的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填志愿,选学校,这应该才是我们高考的目的,分数只是我们手中的利剑。
但此刻,我却不知道该将手中的剑刺向哪里,从小学到高中,从没有人告诉我高考完之后该去学什么,这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被所有人抛之脑后。
我来到云先生的身边,他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云先生并不姓云,这只是他的外号,也许是因为他喜欢看云,或者是因为他像云一样漫不经心的性格。
“今天天气真好。”我说。
他带着一顶黄色鸭舌帽,在教室角落翻看着《志愿填报指南》,见我过来,便抬起头:“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大雨。”
“天气预报你都信?算了,说点别的,云,你打算选什么专业?”
“不知道。”
“我也没想好。”
“也许我们可以投骰子决定。”他笑着说。
“我可不想跟你犯傻。”我扣了他的鸭舌帽一下,“这可决定了我们的未来。”
他将目光重新投到指南上,漫无目的地翻着,说道:“不急,不急,总会有个结果的。”说完,顿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什么,说道:“我们身边倒是有件没结果的事情。”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说说看。”我的好奇心提了起来。
云先生正了正帽子,装模作样地凑到我的耳边,说道:“你还记得丁大爷不?……对,就是他,丁大爷半个月前死了!……怎么死的我不清楚,听说是在自家摔死的。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丁大爷到现在还没下葬,在家里摆着呢,那尸臭味天天飘过来我家,窗户都不敢开!……怎么可能?事情就是这么疯狂!……
“对啊,他是有一对儿女啊,问题就是出在这对儿女上了!我跟你说,丁大爷是我见过最可怜的人,养大了一对儿女,老来却没人愿意养他,孤苦伶仃地死去之后还没人愿意负责后事!他这对儿女可真够刻薄的,我妈现在天天骂这两畜生。
“……好,说正题。丁大爷的儿子和女儿常年不回家看父亲,丁奶奶又早早去世,结果丁大爷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还是等到几天后义工上门才发现了!
“发现了之后总要通知亲属吧,那对儿女听到父亲死去之后那叫一个伤心,谁知一听要葬礼,要出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你推给我,我推回你,什么陈年旧帐都翻出来就为了将责任推给别人。
“……对,谁都说他们是人渣。故事还没完,听我说。……
“丁大爷的尸体就一直摆在家里,这哪成啊,没几天,有人看不下去了,愿意出资让大爷入土为安,本来那对儿女也欢喜地同意了的,谁知后来又有变故了,好心人在整理丁大爷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几十万的巨款!
“……当时谁都不相信啊,丁大爷平时那叫一个穷啊,连子女都不知道他这么有钱!这不,为了这点钱,他们又掐起来了,偏偏丁大爷没立遗嘱,儿子女儿都想争,分文不让,甚至不给父亲下葬,说是怀疑别人别有企图,我看丁大爷要是活着也会被儿女气死。结果这事拖到现在都悬而未决。”
云先生摇了摇头,拿起饮料喝起水来,“你说,这算什么事嘛!”
“这可真是像狗血电视连续剧一样。”听到这件事,我的心不太好受,“怎么能这样啊!”虽然我和丁大爷不太熟,但死者为大,应该受到生者的尊重才对。
我心中忽然有一个疑问,这世界是怎么了,居然有人把死亡当成一场儿戏,毫不尊重,毫不敬畏。
云先生忽然“咦”了一声:“居然还有殡仪专业。”说完,便翻去下一页了。
我看着他的手指划过一门又一门专业,包罗万象的专业中,仿佛有样东西在呼唤着我。
【三】
我觉得我做了一场梦。
那是一个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地方。马路上车来车往,既有豪车,也有烂车,各种或新或旧油漆汇聚成一条蔓延到视野尽头的彩虹。路边有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五花八门的招牌,可当我仔细一看的时候,却发现这些店铺出售的都是同一样东西——钱。
居然有人卖钱,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心想,我不喜欢这里。
于是我转过了身,才发现背后原来是一片蔚蓝而广阔的大海,映着一尘不染的天空。这片大海离我如此的近,转身就能看见,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
那如镜般洁净的大海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我不由自主地向着沙滩,向着大海走去。
可沙滩和我之间,忽然多了一片怪石嶙峋的路,不,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阻拦,那尖刀一样的石头直插在地上,如果我直接走过去,恐怕双脚会变得鲜血淋漓。
我抬起头,那碧天蓝海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太远了,我看不清,越是看不清,我就对那片天地越是向往。
那到底是谁?
我看着那道背影,咬咬牙,向着海边跑去,不再去理会那尖刀石路。奇怪的是,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那片石路又忽然消失了,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道人影,是个女孩。
那是一个我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女孩,但我知道她是丁大爷的女儿的女儿,孙女。
她转过头,向我笑了笑,说,我等你很久了。
梦中的我也不以为怪,答,所以我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我,问,为什么你不留在那边?
她应该指的是那条繁华街市,我摇头,说,那里没意思。
女孩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说,你会发现这里更没意思!
我不明所以,于是默不作声。
她拉着我坐在海边,看着那沁人心脾的风景,说起故事来。
她和外公——也就是丁大爷——的感情其实很浅,那是无可厚非的,她妈妈每年只带她去丁大爷家一两次,而且从不在那里过夜,见面时间如此的短,要说感情深厚也是骗人。
有些时候,女孩甚至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外公。
她说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问。多久以前。
她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变得嗜钱如命,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她的家庭从始至终都这么完整而美好,为什么母亲说变就变了呢?
我不知道钱有什么好,她低着头说,母亲那斤斤计较的面目很可怕,让我作呕。
外公去世的消息,让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理应很悲伤,但事实是只有淡淡的哀。
哀而不伤。
她不知道该展现什么表情神态,她为此而苦恼不已。
与之相反,她母亲从容不迫地表现出了一个女儿失去父亲该有的痛苦,女孩甚至不敢相信这是那位平时对外公如此凉薄的母亲。
女孩错了,这只是表演,看着母亲在金钱问题上寸步不让,女孩便明白母亲心中其实没有丝毫悲伤,连淡淡的哀,也没有。
她为此感到羞耻。
她说:“我对母亲很失望,她失去了对亲情的爱,失去了对死者的敬重,就像一只以金钱为食物的野兽,在那钢铁丛林里猎食。”
她说:“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那样,变得那么冷漠,那么自私,连动物都不如。”
我说:“怎么会呢,我能感受到自己这颗心,是那么热爱自由,热爱生命,向往着善良,敬畏着死亡!”
她淡淡地笑着,说:“你回过头看看对面。”
我回头,那条街道繁华依旧,行人神色匆匆,车辆争分夺秒,店主眼露金光,顾客一毛不拔。
我回过头看着女孩,她说:“此刻的他们,胸腔里流淌的是金色的血液,但也许当年的他们比现在的我们更加天真可爱。”
我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人是会变的,也是善变的,但我不想变成野兽,不想忘记生命的种种美好。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女孩,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铭记生命的最好方式,便是服侍死亡,这样你就不会轻视死亡而遗忘生命。”
服侍死亡。
我嘴里小声重复着。
她继续说:“但那并不容易,有些阻碍并不像尖刀石路一样无情而直接,那种阻碍温柔而带着爱,却让人难以抗拒,左右为难。”
不等我想明白女孩的话,她忽然说:“你还会再来吗?”
我想说会的,我抬起头,看到天边出现了一道弯月。血红色的弯月,就像是一道温柔的微笑,弯月的光芒落在我的瞳孔里,我发现自己张不开嘴,说不了任何话了。
女孩见我不回答,失望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想喊住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涨潮的海水包围,海水越升越高,把我整个人淹没,在窒息和黑暗扼住我的喉咙,我想抓住某种东西,可没成功。
窒息。
难受。
死亡。
然后,我惊醒了,满身冷汗。
我觉得,我做了一场梦。
【四】
我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额头和背部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电视机依旧闪烁着刺眼的光,喇叭里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这里海水清澈,沙滩广阔,一派浓郁的亚热带海滨风光……”看着电视里那水清沙幼的风景,记忆也慢慢从大脑苏醒。
父亲又出去喝酒了,无所事事地我在看旅游节目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
那个奇怪的梦或许是受到了电视节目的影响吧。
我的思绪刚一触及方才的梦,便似乎被黑洞吸住一般,沉迷其中。脱离了睡眠,梦境便会支离破碎,我就这么徒劳地拼凑着碎片,试图还原着那个梦。
可是,太多东西想不起来,许多零碎的梦的瞬间堆积在一起,就成了比毕加索的《卡思维勒像》更抽象难懂的东西了。
电视的光芒映在我的脸上,忽明忽暗。
一个词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
服侍死亡。
我根本想不起这个词来自哪里,出自谁的口,为什么而说,但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深深被这个词吸引住了。
服侍死亡。
我鬼使神差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志愿指南,拿起来,快速地翻阅着,指尖划过一个个专业,最终停留在一个专业极其罕见,招生少得可怜的名字——殡仪学。
服侍死亡。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路的人,忽然找到了指点迷津的路牌,又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玩具。
我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殡仪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这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跟死人打交道的人交朋友。再者,父亲也恐怕不会同意这个疯狂的决定。
我看了看电视里的碧海蓝天,又看了看手中的志愿指南,无奈地叹了叹气。
这时,门锁发出卡擦的声音,门随之打开,父亲回来了。
“爸。”我喊了一声。
他向我点点头,脱了鞋,来到我身边坐下。我父亲是个奇怪的人,酒精从来不会让他失去理智,反而像是镇静剂,所以即使满身酒气,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聊天。
他看到了我手中的指南,说道:“这几天要报志愿了吧,想好了以后学什么没有?”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父亲见状以为我还没想好,便说道:“如果你没有主意,我希望你能学经济或者法律。”
“为什么是经济和法律?”
父亲注视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这两个专业有前途。”
我的双眼也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爸,你真的这么想的吗?真的不是因为妈妈?”
电视节目忽然没有了声音,导致大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对视良久。
父亲的双眼里充满镇静,既不像一个喝了许多酒的人,也不像一个说谎被拆穿的人。然而直觉告诉我,两者都是真的。
他和善地笑了笑:“你妈妈……固然让我很遗憾,也想通过你去弥补,但无可厚非的是,这两个专业也的确很有前途。”
“你仅仅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悔恨才让我去学经济和法律的。”我反感地说道。
母亲是被人飙车撞死的,那人事后也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社会会容忍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四处飙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社会会容忍一个撞人致死的罪犯逍遥法外。
但我知道父亲为什么让我去学经济或法律。
因为在经济上,他是个矮子;在法律上,他是个瞎子。
他遗憾,他悔恨,面对妻子冤死,他想做点什么,但是他已不再年轻,他无能为力了。
而我,是他的延续,是他的希望,是另一个他,而且我还年轻,可以完成他所不能完成的愿望。
“爸,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替代你完成心愿的工具!”
父亲的笑容猛地收起,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我告诉你,你不想学也得给我学。你是你母亲的儿子,她的冤仇就是你的冤仇,这由不得你!”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六】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手上捧着那本指南,电视里依然播放着马尔代夫的旅游节目,我却丝毫看不进去,心思全在那殡仪学三个字上。
我已经不再考虑什么经济学,什么法律,或许是想成为一个独立的而不是为了满足父辈而存在的人,又或许仅仅是少年人的反叛心理在作祟。
此时,那本厚厚的指南在我眼里似乎迅速变薄,薄到只能容纳三个字。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被殡仪学这个奇怪而罕见的专业所吸引,但我现在却觉得,这么多年的学习,经历了这么多或大或小的考试,为什么我不能凭自己意愿去选择专业?
现在,我的意愿只有一个。
服侍死亡。
我看向父亲的房间,房门紧紧地关闭着,我现在才发现一扇门居然能闭得这么牢,这么紧,仿佛让所有人用尽全力都打不开。
良久,我默默地站起来,关掉电视,马尔代夫变成了一片黑暗,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衣裤,拿出钱和证件,都装进了行李背包里。
收拾妥当、仔细检查之后,我背着背包,走出家门。
父亲没有追出来。
站在家门外回头看,我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情。
谁也说不清。
【七】
我站在夜色里,月亮被厚厚的云遮住,夜空漆黑一片,不时有风刮过,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到来,给人无比压抑的感觉。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路上空无一人,路灯的黄色灯光摇摆不定,住宅楼几乎一片漆黑。站在路边,我忽然觉得有些冷,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等出租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的时候,终于有一辆空的出租车停在我的面前。
“小兄弟,去哪?”司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也许是生活不易,眉发间有着无法隐藏的疲惫苍老。
“火车站。”我坐了进去,在后排。
司机把计费器打开,把空车标志放下,踩下油门,行驶起来。
过了一会,车停在红灯前,司机忽然转过头,问:“小兄弟,不介意我吸烟吧?放心,我打开窗,没味道的。”
见我无所谓地点点头,他便拿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着了有滋有味地抽起来。
“小兄弟,这时间还一个人出来的可不多啊。”
我愣了一下,说:“这时间出租车也不多。”
“哈哈,那倒是真的,要不是我儿子高三了,我也不会赶这点夜路钱。我白天那点收入,不拼一把,怎么供儿子上大学?”
我沉默地看着窗外,风越来越大,随着前面开着的窗灌进来,把我的思绪也吹散了。
没有得到我的答复,司机大叔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我认识的有个老张,他之前也是开出租的,老婆有病,药钱根本数不清,他开出租比我现在还拼,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休息过,终于有一天眼睛不行了,老花的厉害,差点出车祸,没法再开出租,现在就在前面那座大厦做清洁,每天晚上就这么一层楼一层楼地扫地拖地擦玻璃。”
红灯结束,车开始前进,司机继续说。
“哎,想想都觉得可怜,偏偏他儿子又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拐过一个弯。
“要是有机会,老张的眼睛还有他媳妇的病,将来让我儿子看一看。我那小子就想着学医,我支持啊。我这腰虽然累啊,但每次我想到将来我儿子当医生,多自豪,多有出息,累一点算什么。”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司机把半截烟头扔出窗外,火光划过一道弧线,被夜色吞噬,窗逐渐关上,我却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
“还有隔壁街的丁大爷,他们家现在是家喻户晓啊,他这对儿子真是没良心,丁大爷存这么些钱容易吗?你是不知道,丁大爷生活过得那叫一个节俭,还不是为了留给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那次新年他女儿和孙女来看他,他不知道开心了多久!现在,哎!”
我忽然觉得外面的路灯亮得刺眼,刺痛得几乎让人流出眼泪,不由地闭上双眼。黑暗中,我想起了母亲。我想要回忆起妈妈的面容,然而即使我再怎么尽力,也只想起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母亲的样子?明明当初哭得声嘶力竭,明明当初悲伤得一塌糊涂,为什么现在却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清?
为什么?
我忽然发现我在一步步远离着母亲,难道我不爱妈妈了吗?难道我已经遗忘了妈妈的冤了吗?我拒绝父亲的安排,不愿意学习经济和法律,和丁大爷的儿女有什么区别?
他们冷血无情,他们置亲情于不顾,所有人都在唾弃他们。而我呢?又能好到哪里去?我的父亲是否也像司机大叔一样,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为此加倍努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付出着自己的泪与汗?而我,却为了所谓的理想,所谓的责任感,所谓的对生命和死亡的尊重,竟然抛弃了自己的父亲,放下了母亲的仇恨!
可是,看看这个世界,它不应该这样。人们没有对生命的尊重!没有!这是不可思议的。所有人都把死亡当作对立面,于是死亡也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
——他们的胸膛里流淌着金色的血液,终有一天你也会这样。
还有人说:
——哎,想想都觉得可怜,偏偏他儿子又离家出走。
不!不!
我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我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心中的矛盾撕成两半。
司机忽然说话了。
“对了,小兄弟,大叔我老了,记忆不好。你刚才说,你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猛地抬起头,深深地喘着气,拿出钱递过去。
“不用了。在这里停下吧。”
【八】
我站在路灯下,被风雨胡乱吹刮着。
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它一时大得几乎将我吞掉,一时又小得仿佛在我脚下颤颤发抖。
一滴水从我下巴滴落。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向左走,还是该向右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