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才是问题所在呢,”她眼珠微微转动,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似的,“我有记忆开始就害怕她,她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一直生活在地窖里,身上冰冰凉凉的,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动,如果不是她的皮肤软软的会发光,我肯定会以为是父亲从哪里弄了个假人蒙我。等到我们开始游历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说起来会发光,太岳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有时会见到雾相发光,只不过神明发光其实一点也不稀奇,人类发光才叫稀有,在他的印象中,他只见过圆灵老师一个。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圆灵是路过的月神。
“我也可以发光的。”瑜珺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我有时候可以,但是现在吃太多了,发不出来了。”
这话倒是让太岳担忧起圆灵来:“你知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吗?”
“嗯……爹爹叫她月桂。说起来,我得早点回去,不然爹爹要着急的。”
“为什么这么依赖爹爹?”太岳注意到了玄瑜珺的不同于常人之处,她比同龄人心智更不成熟,或者说她心理上的成长并不是和年龄同步的,他有些猜到了问题的所在,“你既然都意识到了自己和同龄人不一样,为什么不独自生活试试呢?如果可以决定命运不是要比现在更好吗?”
“我自己决定吗?”她思考着,“那我决定要回爹爹身边。”
“你现在可以决定回去,回去以后呢,还让父亲决定你的生活吗?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父亲的要求吗?或者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有没有打算过……未来的事情?”
“我可以推算出一些未来的事情,所有的大事都是既定的。”
“你相信宿命,宿命就是你的命运吗?”太岳发觉胳膊上的雾相一动不动,好像听的睡着了,知道这样的复读是没有意义的。“我说服不了你,除非你有心思改变。”
“白日梦我倒是会做。”
“说来听听?”
玄瑜珺好像忽然来了兴致一样讲起她的愿望来:“我想我以后天天都有想吃的东西,不必非得节食;然后我也不喜欢游历,每天每天都要走,真的让人脚疼……如果有一个安宁美好的地方,我想一辈子住在那里;还有,还有我不想结婚,至少不想现在就结婚,想想我的结婚对象的爹都可以当我哥哥,就觉得不舒服,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就收养一个小孩子!”
“想的话就去做好了,你不是说要你帮我,我帮你吗?想要这样的生活却做不到,我就帮你一次怎么样?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哦。”
“我以为你不会认真呢。”
“说个秘密吧。”太岳笑着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虽然我现在非常像人,可是有一些人的特征我还没有学会……比如说’开玩笑‘。”
“你撩人倒是学的炉火纯青!”那看起来睡着的雾相,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他本来就怂的不敢搭话,太岳一聊起来他就更插不上嘴,只好窝火的等着,见他们越聊越开心,便带着气滑落在地上,簌簌的跑远了。
太岳连忙站起来追过去,走了没两步,却听见玄瑜珺的声音。
“你去追它回来吗?”
“是啊。”
“你人情世故学的还不到家,不过这样也蛮好。说实话你不如晾一晾他,自己就会清醒,像这样宠着,就算是我也想任性一下呢。”
“你也一样,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占卜了。你父亲最近不在山上,等他回来我去和他说一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
“哈哈,你这人没有威慑力,我早晚也得任性一下!”
太岳找了雾相整整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的山谷里,找到了缩在露水丛林中的雾相,它不知为何半身化为人形,在湖泊的边上,正对着一片湿的泛光的树叶照镜子。
“还生气吗?”
“你当我是傻子对不对?”
“我不了解你,我对你的评价只能来自于你过去带给我的印象。”
“那我知道了,我以前的行为确实无能,低劣又愚蠢。”
“你以前的行为告诉我,我得保护你。”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小感动。”雾相滑入沼泽去,慢慢朝远处随波漂流,却忽然停下来。“我听说玄冥青被老夫妇攻击,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又发现丢了女儿,已经红了眼,明天就会来山里抢人。”他说罢便沉入水底不再出来。
太岳的视线随着尾巴激起的涟漪,只看见秋天的霜天云山,都在湖的下面。除此之外,就是空洞白亮的反光刺着眼睛让他看不清。
太岳巡山一周便回到他的洞府里去,却发觉庭院中的吵闹声甚至比前一天的还要强烈,这才发现不只是洗心,他的其他弟弟妹妹们也在那里胡闹,她们本来不会这样。
趁兄长不在,这几个孩子把洞府的时间和季节折腾个遍,他在外面都能看见庭院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有时下雪有时下雨,甚至雨水都顺着排水沟溢到了外面。
“怎么,你们想造一条河?”
太岳一回来,这些孩子就一哄而散,露出踩的满地是泥巴脚印的石砖地,和凉亭里抱着时令水果啃的玄瑜珺。她私自穿太岳的衣服不说,脑袋上还跟酋长似的插着一根鸟毛。
他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尾巴毛吗?太岳有些一口气没上来的感觉,但是还是克制的忍住了:“你很亲和嘛,跟她们玩到一起去了?”
“来一个不?”玄瑜珺扔了他个橘子。
“心这么大,真的好吗?”太岳把这个橘子放在她头顶上,让她觉得头顶凉凉,有点儿舒服。
“我觉得挺好的,没有烦恼。”
“不是在夸你,你没意识到自己有多重要。”他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抽出自己的烟管点着,却两个指头夹着并不抽,只是凝视着末端的火星。“说真的,人有点危机意识会好一点。”
“你又不会害我。”
“你倒是信得过……只是我说的,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危机意识,我给你说一个情况,你来决定一下怎么办如何?就当是你离开父母以后,自己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你说过我很重要,如果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不会害人害己?”
“那你就为自己负责咯。”他终于把烟嘴放入嘴里,黑漆漆的瞳孔里,看得见烟的影子。“怎么?害怕了?如果是自己决定的,做错了事,就不用推给别人。不是任何人要求你做,而是你自己要做,也就怪不得别人;相反的,若是成了事,就是你自己的成就不是吗?”
“到底是什么事一定需要我来决策呢?”
“当然是与你相关的事情,比如说……我听说一个传闻,你的父亲可能马上就要来山上抢人,我个人推测他不会一个人来,大量有组织的巫者入山又不是祭祀,不可避免要和我们冲突。”
“提前协商也是做不到的,首先你父亲现在不在山上,我又不能离开这里,而且没有联系他的通路,烧信的方法实现不了,我也不能把你放走,父亲不在,不能把没有生存能力的人乱丢,住在这里至少安全。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除了能等他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努力的考虑了,却得出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有些觉得辜负了自己。
“也别太气馁,很多人的人生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大部分时间都在依靠直觉,明明一辈子都在做决定,也不能保证决策正确,反而来自灵魂的直觉会保护你……我早就知道你不可能有像样的主意,说这些,不过是让你知情罢了。”
“知情又能怎样呢?我又想不出办法。”太岳安宁的磕着烟灰,大概也是习惯了她这个样子。“你一定要知情,即便无法改变什么,也比浑浑噩噩要好,至少倒霉也得倒霉的明明白白的。我倒是奇怪,你婆家也真是沉得住气,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一直没有反应的秦仲秋家,其实早就接到了玄冥青的来信,金掌露因为这事儿,都快把秦占老爷子打死了。
秦占,
现在发生了一件紧急的事情,我可能不能如期的带瑜珺过去了,你也不要太不高兴。事出突然,错过了期限也没办法。
去年冬天瑜珺被蛇怪骚扰的事,我跟你说过,我想着结了婚就会痊愈,所以带着她过来。结果路上遇上一户人家,正适合落脚。里面有个瞎眼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我看着可怜,便留下来医治她。
没想到治好病以后他们夫妻两人贪图我的女儿,男的把我骗到山里想打死我,在我背上劈了一铲子,我回去后发现我女儿不见了不说,那两个人还想蒙我。我只好把她们打了一顿,本想等着他们醒来问问孩子的事情,结果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她大概是被蛇趁乱带走了,秦占,要是想让你儿子早点娶媳妇,就过来帮忙。巫者里面,能人也不止一个两个,能帮上我就再好不过了。
玄冥青
“又是这个态度!”金掌露把那信甩在秦家当家的秦占脸上,“娶娶娶,你娶!儿媳妇当你妹妹,亲家公当你爹!娶回来一对儿活祖宗,你可真行啊!”
“呵呵。”那秦占不怒反笑,眼角多了些许皱纹,“你以为我不闹腾?我见过那个女的确确实实是个孩子模样,发光也没差。就是这老爷子讨厌的紧,不如弄他一波来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