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车窗打在脸上,我缓缓地苏醒。
氤氲的烟气飘散着,游曳在不大的车内,淡淡地有一股甜味,意外地提神醒脑。
昨天实在太累了,竟然就在车上睡着了。
我伸了伸胳膊,一晚上蜷曲的睡姿让身体有些发酸。
或许我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前座默默抽着烟的女孩,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早安。”
声音安静得仿佛清晨时分萦绕城市的雾气,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此柔和的语气竟是从女孩那张刻薄至极的嘴中说出的。
“早安。”由于措手不及,我只能重复了她的话。
朦胧的烟圈从她略显苍白的唇边溢出,仿佛实质化的忧郁。
几天的相处,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清晨的静谧好像能照出人最真实的样子,让一切感情无所遁形。
我也从未像这样认真地观察过她,于是突然发现,她的眸子并非血一般的猩红,而是深一些的酒红,就像我们初次相遇时杯中的红酒般。
神秘又绚丽的色彩。
寂静在车内扩散,那是每一个孤独症患者的气味,我了解那种味道,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对整个世界的漠视。
我的童年造就了这样的我,但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那样的她?
她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夹烟的手法很奇特,用的是中指和无名指。
此刻的她像极了璃正黎。不管是外貌动作,还是眼神气质,都仿佛能看见那个男人的影子。
那种镌刻在眼底的岁月沉淀,那种仿佛历经沧桑的冷漠,都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拥有的。
真是个怪人。
在薄雾笼罩的清晨,突然,我有点想了解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女孩。
胸口的轻轻起伏提醒着我,除了“早安”,我可能还有更多的话应该跟她说。
但是,该说些什么呢。我苦恼地想了一会,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于是,千言万语只好汇成一句:
“谢谢。”
“抱歉。”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谁都没想到对方会同时开口,场面略有些尴尬。
“额……”
璃陌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将几乎燃尽的烟捻进烟灰缸:“你先说。”
“那个……怎么说……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感谢你没有答应他啦!没想到你也会做出那么明智的选择!”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这些话,明、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了还要解释吗?
“只是没必要而已。”女孩淡淡地答道,好像救我只是举手之劳。
也对,怎么说她也算是“塔尔塔罗斯”的少主,没有半分投敌的必要。
但是,看着她那双红色的眼睛,我总觉得她什么都能干出来,淡漠的深处便是疯狂,我没有忘记她眼底到底藏着怎样的东西。
“你呢,为什么要道歉?”我打了个哈欠问道。
“没什么,之前对你的态度确实不太好,我其实……算了,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总之,别离我太近。”
璃陌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好奇。身体不舒服?是得了什么病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难怪……
我偷偷盯着她不似常人的红色眸子和苍白的皮肤。
“那个,你如果……”
“下一次潜入会在最近几天,田美大楼的构造图在你手上,记得发给我。如果有什么牵挂的事情最好现在就去做,别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
她打断我的话,闭上眼睛吸了口烟,结束了话题。
我难得热心一回却碰了一鼻子灰,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你也小心点。”
我留下一句话,快步向金融街的方向走去。
确实,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虽然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但“神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设计图已经到手,田美大楼已不在是“神父”的主场,这是好事,但同样也意味着“神父”很有可能会主动出击。
“塔尔塔罗斯”的患者无疑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而疯子中的疯子发起狂来更是不计后果,不难想象这次的任务是何等的九死一生。但横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我早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这是背水的一战,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化茧成蝶,若想活下来便不能有任何闪失,为此我必须斩断心中所有的杂念。
我穿梭在人流中,金融街还未从昨天的混乱中恢复,路上不时能看到拉紧的警戒线,穿着警服的人进进出出,不时对相关人员询问着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绝不会想到造成混乱的罪魁祸首此时竟大摇大摆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嘈杂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惹得人心烦气躁。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底却是一片无痕的平静。
我不需要想什么。我去过那里多少次?几百次?几千次?每一个街道,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台阶,所有的所有都仿佛早已铭刻在身体上。
我明白自己的自私,没有人有权掌握他人的人生,也同样没有人可以陪自己走完全程。
如果方雅不愿意,我也不再逼迫她,毕竟是我自己选择了一条孤独的路,无人逼迫。
我看着眼前高大的别墅,原本宁静的内心又再次心潮翻涌,眼睛突然酸痛难忍。
我前生坎坷,却得了太多人的帮助,老贼、管家、方雅,他们就了这样的我。我很庆幸,即使拥有着不幸的童年,我也有着能说出一句“谢谢”的力气。
他们是我生命中的色彩,但即使是他们也只能陪我走一段路。我总是重装上阵,但我明白,我终究是要卸下行囊,轻装出席,不然就会被羁绊累死,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这次,我来告别,“谢谢”然后“再见”
……
女孩靠在椅子上,烟雾弥漫,红眸迷离。
回首前尘,她做的好事没有,错事却不少。自从最爱的人倒在自己怀里,死亡对她而言便是解脱,但也许天意使然造化弄人,她并没有迎来永恒的宽恕,依旧苟延残喘。她做过不少后悔的事,“谢谢”两个字对她来说太难出口,于是她渐渐学会了“抱歉”。
——但是
如果把回忆折叠起来,如果把时间倒转开去,如果把青春拉扯回曾经仓促的形状,如果把年月点燃成黑暗里跳跃的光团,她(我)依旧不会后悔一件事:在最好的时光,她(我)遇见了她(他们)。
就算以后互不相识,也要装作相识的样子。
……
我默默地转过身去。
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李玉翔小姐!”
我没有回头看,因为我害怕这一回头我便再也走不了:“对不起,王叔。替我跟安小姐说一声再见。”
我径自离去,早已下定的决心却被身后的一句话狠狠击碎。
“不是的李小姐!我家小姐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今天早上有人送来了一封奇怪的信!”
我猛然回头,管家手中拿着洁白的信封,上面是一个血红的逆十字。
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