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晚霞挂在天边,倒映在海面,远远望去天空一片赤红,像是烧红的壁炉,海水也被渲染成了血色,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我坐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潮水一道接一道地拍打我的双脚。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装点着远天的深红色。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的妻子死在这片海上。在那之后,每年的今天我都要来到这里,遥望海天一色,那些波光里荡漾着她一颦一笑。
太阳慢慢地沉没,夜色渐渐地汇聚,星子一颗一颗地钻出天幕,和人对望。没有月亮,只有点点星光照耀,海滩变得暗沉深邃。我有点害怕黑暗,便颤颤巍巍地准备离开这里。原本我是不怕黑的,但是在妻子死后就莫名地害怕了,或许是因为她是死在夜里。
我慢慢地走着,心里战战兢兢的。海滩很空,什么都没有,透过微弱的星光隐约看到前面有个影子,看起来是一个人。我虽不是迷信的人,但是对鬼神始终保持敬畏,我也想过妻子会不会变成鬼?
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像是雕像一般,也像是在望着远处走神。我害怕起来了,滔天巨浪一般的恐惧感把我淹没。据说死者的鬼魂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游荡,那个影子会不会是妻子的鬼魂?
我继续向前走着,一点点向影子靠拢。我和她的距离越发拉近,我的心脏越是亢奋。我越是紧张,我的视线越是清晰。终于距离足够近了,我也看清了影子的样子,我也不再紧张害怕了,恐惧感像那潮水一样退去。那是个男人,看样子年纪应该与我相仿,他定睛望着远天,一片深沉的黑暗,稀稀疏疏的星子苟延残喘,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没。
我有些好奇他为什么大晚上的还在这里,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如他一样奇怪。
我上前和他打招呼,顺势开始聊天。他问我大晚上还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我告诉他我妻子死在这里,我每年都回来祭奠她。他叹着气,再次望向远天,他也是来祭奠人的。
我好奇地问他是爱人吗?
他说是啊,也是死在了海里。
他坐下,我也跟着坐下。他缓缓开口,讲述起他的故事。
他们
我坐在风扇底下,贪婪的吹着凉风。这个夏天和往年一样不饶人,像是烤炉一样。
因为体育课的缘故,教室里没什么人,只有我和我身边的杨翩翩。她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了,我因为她的原因请假了。
风扇在我们头上呼呼地转着,摇头晃脑,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天花板上脱落一般。我侧着头枕在手臂上,看着身旁熟睡的少女,我似乎能感受到她浅浅地呼吸,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是一次冲击。她安睡的样子,恬静乖巧得像她平时一样,她平时温柔安静得像她的名字一样。
我就这样看着她,忘记了时间,甚至没听到下课铃声,直到肩膀被人拍一下才意识到下课了。我转过身就看到陈娴静咧嘴笑着,气喘吁吁,汗水在她脸上纵横流淌。
他是我好朋友,像是兄弟一样。我们相识八年了,从小学一起到现在的高中,算是青梅竹马。虽说名字叫娴静,她的性子却一点也不娴静,她像一团火,能把周围点燃。
我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陈娴静一口喝掉半瓶水,很是浮夸地叹了口气。随后看了看安睡的杨翩翩,又看看我,随后意识到什么。她对我挤眉弄眼,又竖起大拇指。我轻轻地拍拍她的头,“想多了你。”
“死傲娇,啧。”她咂咂舌,不屑的瞥着我,“就说某人明明壮得跟头牛还请病假呢,啧啧啧。”
我坐在课桌上,抬头看着风扇,一圈一圈地转着,摇摇晃晃。
讲台上历史老师声情并茂地讲着五四运动,就好像他参加过一样。杨翩翩专心致志地听着,一道汗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流下,沿着脖子,淌进衣领。红润的脸上写满了对夏日炎热的不喜,有次她趴在课桌上,喘着气,说如果夏天不那么热就好了。我调侃她,是不是冬天不那么冷就更好了?我俩看着对方的傻样都笑了,她笑得很开朗,和水里盛开的荷花一样。
她就在我身边坐着,相隔如此近。喜欢二字就在我嘴边藏着,却不敢说出口。
我不够优秀,我不敢说出口。
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情况了。
就这样我们走进高二,她选了理科,我也选了理科,我俩顺理成章地继续做着同桌。陈娴静讨厌物理,于是选了文科。我们三个还是保持着原有的默契,我和她之间微妙的平衡也持续着。我仍记得新学期的课程是那么让人舒服,我坐在她身旁,练习题感觉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我本以为我们能够就这么下去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又或者这样的情况其实是情理之中?
食堂的挤得水泄不通,座无虚席。我和她在角落守到一个位置,得以体面的吃饭。在我看来,清汤寡水的食堂其实是很美味的,人山人海的过道也是别有趣味。
正吃着饭,她突然问,“你和李明关系怎么样啊?”
李明是新学期转进来的,长得很清秀,成绩很不错,为人开朗,典型的吃得开的人。
我闻言一怔,不禁烦闷起来,却也不好发作只好憋着,“就那样吧,怎么了?“
杨翩翩拿筷子戳着饭,支支吾吾的,犹豫许久才说出口,“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我有些心酸,食堂的清汤寡水还是清汤寡水,人山人海还是让人烦闷。
她问了我很多李明的事情,我也尽可能地回答。
我不够优秀,做个观众就好。
她总是越过半个教室找李明问题,总是在体育课后为他买水,总是上课时有意无意地望向那个背影。我看着她的背影,那是永远得不到的回应的问题。
我不敢说出口的话,她亦是不敢。
我和她都是自卑的人,只敢远远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天平的平衡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三角形的稳定。
后来的日子,我依旧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只是有些话更加难以启齿。只是让我疑惑的是李明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我接触,我和他原本就不算熟悉,加上某些原因我更加不喜欢他了。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接触,像是胜利者地嘲弄。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误会他了,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恶毒。那天的羽毛球课,我和他分到一组,我只是仪式性地和他练了一会儿就放下球拍休息起来。我是断然不想和他接触太多的,他像苍蝇一样让我厌烦。
只是李明并没有放过我,他做到我旁边,吹着凉风,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陈娴静人怎么样啊?”他突然这么问到。
我起初有些惊讶,很快便反平静下来,“还不错,很够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脸红了,一谈到陈娴静他的脸就红了。
“你能帮我追她吗?”李明扭扭捏捏的,“我知道有点唐突,但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随口拒绝了他的请求,如果答应了总有一种背叛朋友的感觉。虽说如此,李明还是想方设法和我拉好关系,是想农村包围城市吗?
有个好消息,李明喜欢陈娴静不喜欢杨翩翩。
有个坏消息,李明不喜欢杨翩翩不代表杨翩翩会放弃。
我依旧只能望着她的背影,依然只能沉默不语。
为什么我不能有个机会呢?
巧合的是,正当我想要机会的时候,机会来了。
周末的时候,李明约我上网,两个男人自然只有上网能聚在一起。上网开黑是很快乐的,只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是很愉快罢了。
我们刚从网吧出来就被几个社会人拉近了小巷,那里几乎没人会过去。社会人们想要一些钱,我当时很害怕,畏畏缩缩地准备把钱都给他们,草草了事就好了。但是李明不乐意了,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拳打了出去,我也不好再看着,硬着头皮顶上去。
我倒在地上,社会大哥们一脚又一角使劲儿地踹着。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周身剧痛难忍,社会大哥们却没有绕过我们的意思,只顾着拳打脚踢。疼痛让我意识有些模糊,脑袋发昏,不太清醒。恍惚间听到李明大叫着,似乎把其中一人扑倒了。隐约间我看到了有人掏出刀子,随后是李明的惨叫。
等我缓过神来,李明趴在地上,背上四道血口,他气息微弱,但感觉还有救。我爬到他的身旁,那几个人似乎逃得很仓皇,刀子被落下了,刀刃上还沾着血。我隔着袖口把刀子捡起来,看着气息奄奄的李明。
如果他不在了,我的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我一刀捅进自己的左肩,又再右肩上划一道口子,疼痛麻木了我的神经,麻木了我的恐惧。我吃痛的拿出电话,等到李明闭上眼后才打了急救电话。
李明死了,救治太晚了,没挺过来。葬礼上我哭得撕心裂肺,一个男人泪如雨下,惹得旁人越发心疼。
后来
月亮终于探出厚重的天幕,海滩铺满月光,变得明亮,也变得苍凉。
男人突然停下了,故事戛然而止,显然还没到结局。
“那你的机会来了吗?”我好奇地问道。
男人摇摇头,“杨翩翩还没有喜欢我,也许是我错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代替一说。”
“你来这里是祭奠李明吗?”
男人摇摇头,“杨翩翩,他后来溺水死在了这里。”
我不禁哑然。
男人仰望天上明月,似乎又被拉回了从前,只是这次他缄口不言。
李明死了,杨翩翩很难过,小姑娘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我一如既往地陪在她身边,只是没能等到我所设想的机会。
我陪在她身边,她诉说着李明。她的嘴里讲述的是李明的种种,她的脑子里放映的是李明的影子。
她总是沉浸再过去,沉浸在李明的记忆里。
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我已经无法走进她的心。
肩膀隐隐作痛,我所有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无力感从心底上升,蔓延全身,空虚和绝望形成浓雾把我包裹。
后来杨翩翩说她想散心,我陪她去了,她一边走着,一边讲述她已经说了无数遍的和李明的种种。
后来她说她想去海边,我陪她一起去了,吹着海风,她又开始讲述重复了无数遍的过去。
为什么她就是紧抓着过去不放呢?
她突然说想游泳,我便租来两套泳衣,陪她游进海里。我俩越游越深,她突然脚抽筋开始扑腾,我下意识去抓住她想要稳住,但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俩扑腾着,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救她呢?最美好的她在我的记忆里,为什么还要不美好的那一个呢?
我无意间看到了向我们赶来的救生艇,我装作自己也不行了的样子,渐渐下沉,顺势把她也拖入水中。
最美好的杨翩翩活在回忆里。
男人和我道别后就离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虽然他没有开口,但我知道是他杀了杨翩翩,故意伪造溺水的假象。
我和他实质上是一路人。
月光洒落在海面上,跳跃着。十二年前,这片海滩还有一种夜晚乘坐游艇赏月服务,只是后来因为安全问题取消了。
那天我带着妻子乘坐游艇出海,月亮也是这样望着我们。妻子的脸上映衬月光,白皙明亮。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有些迷茫,所以才导致和别的男人搞到了一起。
游艇被我动过手脚,慢慢沉没。
救生衣我也动过手脚,我俩慢慢下沉。
只是我活着被救了,她却死了。
我朝着月亮挥挥手,对它嘘了一声。
那是我和月亮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