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请帮我解脱。”
结果还是变成最糟的预想。
搞什么。
我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个本以为会和我有许多话好谈的对象会在见面五分钟内说出这种话来。
实话讲那倒没关系,毕竟是这副样子,死也就死了。
没错,既然附近没有人看着,你就安心去死吧——
不,不对,等等。
我根本连打人斗殴这种事都没有做过,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的。
况且镜海还专门在事前提过自己不能杀人这回事。
也就是说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他断气。
但提到这个,看啊,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真烦人。
我是说知道有什么瞒着自己发生的感觉。
你看,一旦想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地那么觉得。
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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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打开。
本以为会是等着自己连连跺脚拍手才能驱散的一片漆黑,但天花板上的暖色灯光已经充斥整个走廊。
坦白说,感觉不错。照明不足归不足,隔着薄纱那样的朦胧饱和感倒是能让人心安。如果还是底楼大堂那样忽闪不停的廉价节能灯,我的心情大概会真的接着电梯里的胡思乱想继续走下坡。
于是我没有浪费时间,朝着面前的走廊迈开脚步。
双臂从电梯门打开开始就振动得越发剧烈,但既然连心理层面的障碍都不存在,那自己也没有理由不走出这扇大开的电梯门。
约两人宽的走廊和复合地板带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某家人家的生活气息。再往前就是其他房间和客厅,甚至能听见还开着的电视播放重播的晚间新闻的声音。净是些和生活没太多关联的国际新闻,吃饭的时候当作消遣来听倒是合适。
粗看下来,客厅的方向有着色调稍微不同的灯光,其他房间则房门紧闭,也听不见什么响动。
带着目标可能就坐在客厅内的某张沙发上的推断,先朝那里走去。
嘎吱作响的地板没有分散太多注意力。
踏入客厅的同时,直直看向眼角的沙发套组。
没什么意外,但稍有失望。
两具尸体互相依靠着倒在正对着电视的双人沙发上。
听众已死却依旧一心朗读稿件的主持人男女脸色呆板,等待着镜头切向现场录像。
那副模样正可谓恰似这对死去的中年男女的临终神色。
是因为新闻太无聊吗。无聊到眼睛也懒得眨,是那样吗。是的话我很能感同身受,毕竟客厅里的那台显像管电视我基本上从来都不会开。
不过仔细想想倒是未必。
你看,如果眼前有其他习惯到让人厌倦的东西在,人就算被杀大概也来不及吃惊——前提是够快。
大概和我被食尸鬼解体的速度一样快。
屏幕内的景象投影在依旧大睁的双眼内,了无意义地反照出缩小数倍的鲜艳光彩。说实话,这样的场景比起那栋别墅里的恶心模样已好上太多,心脏固然受到小小冲击,不过完全能够继续跳动。
但这份冲击并非无用功。
无我梦中的危机感终于缓慢苏醒。
——两具尸体没有外伤而死状也平静得过分这点暂且不提,更大的问题是自己进来的时候早该发现的另一件事。
对,在尸体之前,之于整个布景上的,根本的问题。
——就像是电梯门和房门直直连通一样,在走出电梯之后,我眼前就已经是这家人家公寓的走廊。
那这样一来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这样的想法驱使着脖颈朝来时的走廊扭去。
无限拉长的走廊末端只有一扇根本没有见过的房门。
我这时才发现灯光似乎也有着迷幻剂的副效果,让人无法单以目测算清距离。
“啊哈,怕是在梦里。”
正确的陈述,但和现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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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混乱,视野倒错,双手颤抖。
就算知道这样的视野或许和自己义手中的黑色胶质有关,我也还是无法认清应当存在的现实分界。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错乱的......?
这样想的同时,无法抑制地想要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光用想的就知道这么做会陷入什么结果,意识随即开始抵抗躯体。
怎么形容这样的情况呢。
嗯,可以说是倒霉透顶。毕竟如果是精神上的拷问我可就没有应对方法了——果然还是假定这屋里的人是想要杀了我的怪物比较好。
“你就是镜海小姐说的人吧。”
枯瘦的人形出声将我唤回,声音显得虚弱不稳。
那道人影从一旁的房门走出,但直到他开口搭话为止,我都一直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扇我从未进出的房门,未曾注意到他。
“你是?”
“能先回答我吗?我觉得你应该就是,但是,为了避免巧合,还是确认一下,对吧。”
“如果是和镜海有没有关系,那你确实问对了。你也认识她吗?那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你。”
“真过分,她明明那么中意你,结果你却是这么想的,让人恼火——但总之,我很羡慕你。”
“羡慕到凭空想的执念就生出让人眼前都是幻觉的超能力吗。”
“这是我百般乞求她才得来的她的力量的一星半点,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我只是个被她抛下不理的路边乞丐——那样的感觉。”
“这么说你倒是很喜欢她。”
“不过这触发了一点副作用,像姐姐那样,又稍微有点不同。”
“我只看见了两具尸体。”
“我的姐姐是个只能撒谎的骗子,早就不能正常生活了,当然也不会在这里。”
“说得简直好像你就是正常人一样。”
“当然的事情。我再正常不过了,如果镜海小姐不打算离开我,我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明白吧?我们是高中生,还要管功课作业,没那么多时间。”
“我还挺轻松的,没法感同身受。”
“是吗,不过你大体能明白就好,这不是什么必须传达不可的意见,无所谓。”
“随性是件好事。其他的暂且不管,你听起来对我没有什么敌意,那——”
“我当然不会杀你。实际上我连你的一根汗毛都不会动。成功与否放在一边,你如果就这么消失了,镜海小姐肯定会伤心。”
“真是多谢。”
不过即使身旁的枯枝慢条斯理地如是和我对谈,我的幻觉也没有缓解半分。
“这么一来我过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要回答这个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镜海小姐一定说过让你不要杀我,你也一定觉得这次不应该动手,我猜的对吗?”
“也就是突然的午夜谈心吗。”
“但是就这个问题我那么不觉得。”
“那就让我死在这幻觉里?”
“我说我不会杀你,你没有听我之前说什么吗?我是想请你来解决一个问题的,镜海小姐同意了一半,派了你过来。我希望你能私自同意另一半。”
人影清晰起来。
首先看见的是苍白干瘪的脸颊。
套满褐色胶带的肮脏耳机罩住双耳,灯光从外壳的黑色廉价塑料板上散射。
“姐姐不在了,怎么说我都应该高兴。可是你看啊,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一点也不痛苦,一点也不快乐。除了病症发作的时候,我根本就和死了没有两样。
“你很痛苦,我知道,所以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我这样的病实在很严重,最糟的可能是像姐姐一样,无药可救,也没法解脱。
“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解脱。”
“原来如此,想要去死。那打开客厅的窗口往前一步就是。”
“不,不,不是。我不想死,我不会说我想死。求死是向往快乐的本能,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早就跳下去了。”
他空洞的眼瞳望向我。
“我只是不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