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想活下去。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是吧,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还以为我们有不少现实又颓废的话题好聊,结果你完全是活在梦里的那一类吗。
“等等,那和想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种暧昧不清的故作高深的宣言在小说里看见倒也罢了。现实里听到这种年龄的人说出来,不由自主就会觉得鸡皮疙瘩泛起一身,尴尬到耳朵都疼。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种表述就是罪恶,看着就会碍眼,听到就想大喊,简直能感觉到散发恶臭的肿瘤在胸口不停膨胀。
双手颤抖得比先前更加剧烈。
“自然不一样,向死终究是试图从现状解脱的一种表现。源动力是生存愿望,只是表现上变得极端。现状在超出个体的承受能力和知识后让自杀者变得盲目而无法得出其他选项,但他们心中所想当然也从来只有那一丁点活着才能感觉到但却又不能通过任何现有手段实现的愿望。
“我不一样。”
他没有受我狭隘的嫌恶影响,在我发问后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开口,甚至还像是想要表示亲近一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有一点障碍就说出了这段话,想必是练习了足够久才能做到。
怀着强烈的自我意识不停地独自碎碎念,对,那种感觉。
“说得没错,你在我眼前的这副样子确实是不一样。”
“你是在讽刺,这点我能明白。但我姑且还是会继续下去。
“我没有需要改善的现状,没有满足之后就会觉得轻松的愿望。虽然我不介意活下去,不过如果有人能让自己彻底消失,连后悔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形神俱灭,那么现在的我更加乐意——说出来我自己都会吃惊,但是从姐姐离开到镜海小姐来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现在她终于还是走了,而你的到来让我主动做些什么的机会也不见了。”
似乎是对站立都感到吃力,他搭住我双肩的手臂就那么留在了肩头。
褐色的褶皱皮肤布满斑纹,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何在开始将他当作与我同龄的少年。
“不想活下去和想死,是吧。但听你说完之后,我只感觉这两者除了你半吊子的自命不凡外好像也没有区别。”
“就算说到这个份上,对你来说还是没有吗?”
“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少想这些东西,多关心关心你将来的志愿该报什么,不然就去投案。”
“我曾经关心这些。在姐姐离开前是这样,在镜海小姐出现后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对过程没有兴趣,但之后镜海就和你先前说的一样把你扔下不管了,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他的开场白和如何拐弯抹角地自杀无关,那我倒是很关心他和镜海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惜,这不堪到让我这种家伙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丑陋辩白实在是——
咔嗒。
义肢似乎开始不堪重负,从某处延展出裂痕。
啊啊,看啊,他还点头了,像是对我终于对他表现出一点理解一样,连脖颈都在颤抖......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观点激动到这个地步真的有必要吗。
木材碎裂的细微声响唤起本能。
何其可悲。
“是,她离开了我,我最后那一丁点目的也不存在了。因为绝对到她和姐姐那样程度的人是不会因为我这种人就回头的,所以现在的我也不存在能够改善的现状和实现的愿望了。”
“明明才活了十几年,就已经除了两个女生之外就无欲无求了吗。”
......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不慎再次说出那四个字之后,自己的脸色肯定很可笑。
而我甚至曾只需要一个女生的否定就能在某栋宅邸的门前当场崩溃。
“你什么都不懂,却也什么都不想了解,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有什么用?我这么做的理由对你而言难道还有价值吗。”
“说得不错,我就是不想了解你这种家伙。沉浸在对死和自命不凡的幻想里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是不懂镜海为什么要让我来听你废话——”
“原来如此。你早就对我交流的意图毫无兴趣,只是在伺机自说自话地刁难我而已。”搭住双肩的枯瘦手背终于松开,“不自知确实很糟糕,我承认,但可能无法理解。更何况在同样的层面上还有着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是第二通为自己自我感觉良好的求死欲开脱的诡辩吗。”
“不,单纯是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说到底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自白说成诡辩。”
他从身后缓步踱回客厅,佝偻状的背影随时都可能消散。
“我想问的是:自知对我们这两种人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耳边开始为接二连三地意识到不该意识到的矛盾而叮咛细响。
尖锐绵延不断。
“被因为自己的无力而造成的苦恼淹没到麻木的感觉又如何?”
咔嗒。
“——而说到这里,我们又是否终究殊途同归呢?”
怎么可能。
关节攒动不安。
肩周传来撕扯的痛感。
潮湿温热的液体开始从中渗出。
“我为什么要和你这样的人殊途同归。”
“早就没有交流意图的你问出的问题对我也没有了回答的价值。你现在看起来非常可笑,但这是个好兆头。”
“......什么的好兆头。”
“这表明你终究会同意我的请求。”
“我不会。”
“你会。我在最初担心你是否会直接离开这里。不过从你将我的自白恶毒地定义为可悲这一时点起,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我无法确认这是你的潜意识还是镜海小姐所安排,但你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实。
胸骨的接合点爆发般鼓动颤栗。
“只凭借将人拉离正常轨迹的异常外部诱因不会让你有英雄般的作为。即使濒临崩溃,你的行为依旧倾向于显得无足轻重,而你的双手在夏日结束后更是直至被杀死也不曾真正启用过。
暗色昆虫的外骨骼破碎不堪,恍惚间能够听见内容物沿着缝隙大声喘息。
“这是因为本质恶劣恐怖至极的你没有遇上够格的条件。
末端指节反常地收缩反转,狂乱地试图挣脱缰绳。
“你需要的唯一反应物是恶毒,嘲弄,低贱,而从中生出的仇恨最为理想。
由“原来如此”所带来的短暂狂喜切换为对义手变化的不知所措。
“但你天命如此,正适合为我这样的患者拔除病根,何必为之痛苦。”
但就连那样的感情也立刻被翻涌而上的怒意淹没。
已非义肢形态的双手自破碎的缝隙涌出泥浆,其中一只翻转着骤然脱离肩周,匍匐着朝客厅的方向蠕动。
会有人来救我吗。
没有。
那就依你的,我的朋友。
毕竟是被你触发的新功能,第一个受用人当然也该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