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
忽地,交叠着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恐怖感,过呼吸着二度从床上惊醒。
怎么回事……?
切肉刀刺入粘膜与喉管的触感依旧在手中残留。
我在……干什么……?
如同无面夜魇也确实在不久之前离开那样,残破的窗口吹来冷风。
但我知道那确实是梦。
近乎完全与现实相反的逻辑与规则、交缠成一团乱麻无法分辨的开头与结尾——没有什么比这两样更显而易见了。
可手中留下的触感还是真实得让人后怕。自己不曾杀过人,也不曾想过杀人,即使如此,只要是在让一切都原形毕露的梦里的话,我就能轻易下手吗。
不如说,为了这么做,制造出这份梦境的我甚至愿意颠倒本不能颠倒的规则,将下川之于旁观者而言最重要的秘密修改得面目全非。
这样的我到底是……想要什么?
镜海小姐在梦中梦里也如是询问我……不,她确实问过我,在父母被我杀死前,在夏天结束后的那数月中,我确实在梦中见到过她,确实曾说出想要为她而死。
她确实那样问过我。
不知道,镜海,我真的不知道。
手心依然残留着杀人的虚拟触感,但那时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实在是回溯不到。
是因为我深深爱着在梦中出现的自称镜海的少女无法自拔到即使颠倒黑白也要确保她正在注视着我一人不可吗。
是这样吗?
我自问了数次,和其他我想要自省的话题一样,得不出肯定的答案。
我的确是为她而茫然地走到了这一步,但那不自然的爱恋应当只存在于梦中。无论是杀死父母,作为代偿的衰老,还是绑架了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某个同龄少女,这在我看来都是在梦中对她许下的诺言所得到的后果。
也就是罪有应得。
我在承受犯下的错误所带来的代价,仅此而已,毕竟光是经历过那个夏天一件事就足够任何人自愿了结性命,听镜海的话做完自己的差事后衰老致死不成问题。
自从夏天过后,整个下川像是无事发生那般回归正常的模样早就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而眼前的一切都不过回光返照时的一梦黄粱。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座城市病入膏肓,即使如此却依旧浑浑噩噩地穿行其间的我也无药可医。
我甚至曾期待着他上门之后能够直接在当场结果我,但关键时刻却出了差错。
那时的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和自己在他面前大肆宣扬的言论所矛盾,也让自己颜面蒙羞。
不过,我还是无法遗忘那时的高扬感,高声而确切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的痛快让人是如此确信自己的存在价值,即使目的是死也无妨,因为那足够鲜明,意义足够强烈。
但最后还是一样。在决定性的重压下,伪造的意义被击碎到粉尘也一丝不留。
我不是为了对镜海的爱恋而行进至今,也不是为了在受尽痛苦病入膏肓之后奢望求死。
这二者作为意义显得过于病态,过于特殊,过于猛烈。
是了,我应该明白的,自己本就没有那般强韧而独特。
可这样一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镜海在梦中的那副与愤怒似是而非的模样又一次历历在目。
——何鑫。
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
呼吸随着问题变得粗重,随之产生的吐息重新传递回脑内,扩散成无法抑制的杂音——耳机,不把耳机戴上的话——
我胡乱地摸索起身边落满灰尘的陌生床铺,总算在右手边发现了目标。
虽然破碎得快要无法佩戴,不过外壳内的组件应该还能正常运转。
把插孔塞进手机就能让恼人的杂音消去,马上就可以了,马上……
余有一丝电量的旧款功能机在颤抖的手指下亮起屏幕。
自从夏天过去之后,我就时不时地会因为些许本不会在意的细小杂音而变得精神失常。镜海小姐说这算是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成因很可能是因为当时那些难以言说的噪音,好在不太影响生活,及时放些音乐就能冷静下来。
将近五年前的三流伤感流行乐安静地播放起前奏。
——发作时,欢快的音乐并不能让我拜托任何东西。
但是宁静和缓到颓丧的那一类却能让我,却总能让我镇定下来。
我舍不得摘下耳机,靠住蒙灰剥落的墙壁,紧紧地在床上抱住自己。
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的骨骼,坚硬而纤细,似乎只要再稍稍用力就能握断。
我不由得颤抖着叹起气,随后又收起鼻息。
心头绞紧,好像随时都能爆发出什么。
真是,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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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哭。
不如说已经哭了。
裳夏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忍受多久,又或者要做些什么,隔壁房间的绑架犯才会让自己离开。
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是盯上了财产吗?是这样吧……?
她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但并不知道内情,起码是尚未回想起任何内情的她也不会有别的想法。
自从在这里醒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过了正午,好在来到这里后就紧绷不已的神经没有让她感觉到被胶带拘束住四肢的不适,其他生理需求似乎也被激素的分泌压制,飞速运转的大脑拼尽全力想要让自己脱困,但就算自己已经数清面前的木门上有多少枚雕花,右手边蒙尘的书架上有几本书、标题又分别是什么,她也还是想不出自己要怎样才能利用什么条件来脱困。
“……一般这种时候,就算没有救星出现也起码要有手边能够着的工具啊小刀啊什么的吧……”开始感觉到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裳夏半是无望半是无奈地自语,“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样,大喊大叫让他过来肯定不行,肯定……”
听见自己的声音总能让心里轻松些。
“……搞什么嘛……”
鼻头随着哭腔又开始酸涩起来,眼前也再次模糊不清。
父母一定已经发现自己失踪的情况,那之后也一定会联系警察。虽然在兄长离家出走那时就听母亲抱怨过警方的效率,但最后兄长的行踪还是被找到了,所以裳夏对此持有并不相同的观点。
现在这一观点变成了接近恳求的祈祷。
——请找到我,请找到我。
她压抑住哭声,眨眨眼让多余的泪水滴落。虽然刚到这里时流出的泪水大概早就流遍了脸颊,但说来可笑,裳夏还是想让自己在被找到的时候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想些别的吧。
说起来,除了父母之外,还有没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呢?班上的同学老师,学生会的同僚干部,学校外的朋友……还有学长——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被人绑架的事实吗。
裳夏有些不太确定,自己不是没有请过假,也不是没有不及时回复他人发来的信息过。时间长下去倒是不好说——这么一点时间里,如果是在这么一点时间里,那个绑架自己的人改了主意,用什么东西直接在这里把自己杀死的话……
啊,不会有人知道,吧。其他人不说,学长他一定会毫不在乎,甚至搞不好对自己的午休时间总算获得清静感到庆幸,然后不和任何人过问自己的行踪问题。
“哈……哈哈,越想越伤心了……”
不妙,还是带着哽咽。
做不到简单地就那么破涕为笑。
扬起的嘴角近乎是痉挛着维持角度。
屋外已经过了中午,换言之自己还要这么坚持这么久才能等到今天结束。
可是,正常的一日迎来终结这件事,对脱离日常的裳夏而言,早已经失去意义了。
求求你了,谁都好,快来找到我吧。
请快来找到我吧。
找到我。
找到我。
找——
咯。
“哎……?”
裳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压力到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泪水模糊了视线。
虽然自己绝对一声脚步也没有听到。
但伴随着那声轻响,木门的把手没有预兆地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