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从胸口开始散射,灼烧难忍,暧昧不明。
我在什么地方?
眼睛迟迟睁不开,视界一片漆黑。
感觉不到双手,也没有办法确信自己的其他肢体还保持着完好。
对了,我是要去救裳夏来着。
和简漪一起,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啊,我没能救到她。
对,这件事发生了,我没能救到她。
被捆在茧内般的无助感令我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没能哭喊出声。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体不能行,像是在一片无尽的深海内挣扎那样徒劳无功,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要自己以后还是这副样子,这种事就不会结束,是吗。
为什么?
“镜……海。”
“是是,就在你旁边哦。”
比起自己发出了声音这点更令我吃惊的,是镜海竟然真的就在身边这件事。
“……这里是哪里?”
“家,我刚刚把你从那里带回家里。感觉有好一点吗,应该没有受伤吧。”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你……裳夏还好吗?简漪……简漪呢。”
“简漪好像有点过度兴奋,不过没有受什么重伤,大概请两天假就没关系了。至于你的小学妹,啊,当然了,裳夏好得不能更好了,现在大概在自己家里睡得正熟,再过两天到了平安夜就会找你出来谈心。只是,希望你不要和盘托出,因为即使是那样她也什么都不会记得的,也就是徒劳无功这么一回事啦。”
“我救到她了?”
抱着某种虚幻的希望,这样发问。
“没有,为什么要问?你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了不知多少次,然后复生不知多少次。事实上如果你没有前去的话,她大概也不会受这种苦。但是呢,对它们来说被无限次地杀死和从未被杀死没有区别就是了,你不用太自责——啊,不对,还是自责一些比较好,不然这种事就没有意义了。”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对吗。”
“嗳,我不是说了吗,这就是你的手臂和住所的租子啦。”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事。”
“为了让你像是个人?”
“……你在说谎。”
“那就来拆穿试试看如何?”
她的语气带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笑意。
但或许,只是或许,即使是镜海自己也无法理解。
一瞬之间,我似乎理解起何鑫在第一次见面时与我说起的那些病态到不忍卒视的宣言。
啊啊,睁不开眼也好。
我说,镜海。
嗯?
能拜托你让我忘记今天的事情吗。
只有那种事是不行的哦,她说。
那,杀了我呢。
明知故问呢,那当然更不行啦。
况且你也死不掉,她咯咯笑起来。
睡意渐浓。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体不能行,像是在一片无尽的深海内挣扎那样徒劳无功,什么都感觉不到。
无力感与求死欲在胸中难以宣泄,但是只要睡着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得让你好好活到最后呐。
镜海轻轻地继续带着笑声在耳边说着。
我没有救到裳夏,我终究不会救到裳夏,自她在那个夏天随着其他人一起逝去的时点起,我能够追逐的就只剩下她一成不变的往日残影。
班长也一样,其他人也一样,日复一日地睁开双眼,没有任何事将会因为自己而好转或恶化。
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永远都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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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周四。
咖啡厅里很暖,外面很黑,没有下雪。
“所·以·说——学长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嘛。一整个爱搭不理的,又不说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不能说的私事吗?是的话我不会问就是了,但是不是吧?毕竟之前就问过了。所以学长你到底在一个人忍耐什么啦。我是说真的哦,要是家里出了问题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帮帮你——但是说实话不是吧,我说学长啊——”
裳夏的嘴从手里的饮料吸管上挪开,看得见因为焦躁而被咬得扭曲起来的变形痕迹。
“不是。”
“你看果然又来了——不是的话就和别人商量一下啊,问你想要什么礼物你也不理我,把你拖出来直接挑了就买你又是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开心,学长你这样不要说女朋友了,将来一个朋友都不会有的吧?这可是可爱的学妹在主动找你想要送你礼物哦,你明白的吧?不说千载难逢,十年里只遇得上一次的程度的稀有度总还是有的吧?”
“声音太大的话会被人当成在吵架的情侣的。”
“不会的,学长的样子不会被人当成能交女朋友的人生赢家的。一点也不可能,一·点·也·不·可能。”
“太真实了以至于我还不了嘴。”
“……抖机灵倒是还在好好做啊。”
这搞不好是从我见到裳夏起最生气的一次,要说为什么的话,她现在甚至没有正眼看我。
当然这也可能是某种表达力丰富的人独有的演技,我是指那种不自觉就做出的肢体动作——哎,反正我这样的人意会不了,自然也分辨不出。
我只是不再想让你和我有交集了。
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大概只有她真的成为了冰冷的尸体的那天到来,我才能这么直接地向她传达。
况且就算说出来也会被她笑吧。
这种事太蠢了,是叫那个,中二还是什么的?
她会这样说的。
“……关于礼物。”
“——啊啊?”她皱起眉头,大概是在等待我又一次推脱,期望着能够在二十四日这个期限不了了之的无耻行径。
即使如此还是会好好地等我说出口。
这样好的学妹在哪里才能找到呢。
“能在平安夜和我一起坐着聊天的学妹已经算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
“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不是吗。”
“……学长你,有时候真是相当让人搞不懂啊。”
她好像有些脸红,但也好像没有。
隔着暖色调的灯光什么都看不清。
“你倒是一直都很容易搞懂。”
“唔唔,那是当然。”她挑起眉头,重新把桌上的饮料捧回手中,“我想做个贯彻始终的好孩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想来圣诞老人也会愿意第一个给我派送礼物,被人说容易搞懂也是没办法啦,没办法。”
“啊啊,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对对,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是现在的样子,都会是学长你可靠的学妹,所以快点把自己的隐情交代出来啦。”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等你喝完了一起再在这里逛一会吧,不用挑什么礼物,逛一会就好。”
“哦哦当然好咯反正明天是礼拜五——个鬼了,不要岔开话题啊。学长你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就越让人在意好吗。”
“说起来啊,你听过现在放的这首歌吗,感觉好像圣诞节的时候挺容易听到的。”
“啊,对对,这歌超有名的,学长你有印象也不奇怪,大概是我们父母那个年代的东西了,虽然名字是九月但实际上歌词里也有十二月,所以圣诞节的时候商场啊餐厅啊都可能会放,电视节目什么的也有可能就是了——所以说不要扯开话题啊!”
“? ?
? ?——”
然后她隔着桌子向我扑过来。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周四。
咖啡厅里很暖,外面很黑,没有下雪。
她永远都会是她。
卷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