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脏器与肉块重新愈合的杂音中醒来,身下是一滩在阳光直射下无法降温的粘稠血液。
看起来没有过去多久,复原后的双眼睁开,迎面而来的是难以直视的日光,。
裳夏在一边拿着我的手机紧张地盯着我。
双臂空落,下半身由于失血过多尚没能完全恢复知觉,因此无论禁闭于脑中的意识如何摆动手脚也仅是徒劳。
就像被关进拘束衣的病人,或是蛹化前一秒的毛虫。
重新开始工作的各处神经开始回转,数不清的刀口向大脑传去密集的讯息。
尖锐的伤口宛若全身唯一存在的器官,痛楚仿佛成为整具身体仅有的知觉。
“......呃......”
能够确认的只是骑在我身上的疯子此刻已经不在现场,而我的躯体似乎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肉体逐渐复原,一寸寸重播倒放的痛感不适到令人渗出冷汗,融入背后的血液,再重新收束回体内。
“学,长......?”裳夏想必是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吧,抱歉。
“过去多久了?对方离开了吗?”
“什,什么?”
“那个行凶的家伙离开了吗?如果是的话,离开多久了?”
“一,一分钟左右?往哪里走的话......之前突然停下就往我们来的地方跑了。”
看来仅仅是失血过多的话,是会立即就醒来的,吗。
帮了大忙了。
“......拿着我的手机干什么?”
“啊,那个!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联络镜海小姐她所以......抱歉!”她吓了一跳般地将手中的手机握紧,随后又战战兢兢地想要往我沾满血的口袋里塞回去,“不,不过,你还活着就好了!我这就叫救护车吧,学长你坚持住哦!”
“......手机你拿着吧,另外别叫救护车了。”
“哈?学长你全身都是血吧!刚才那个人......扎,扎了你好多下!不叫救护车怎么行啦!”
“我说不用。”
“可是你这样——”
“真的,不用了。”我试着向她摆出一个笑容,权当作安慰,“打给一个备注是‘索薰’的号码,她是个警司,专门解决这种事情的,拜托啦。”
事后想起来,满脸是血的微笑大概是有反效果的。
“咿......好,好吧。”她重新拿起手机。
勉强维系的意识在这之后放松下来,那么也是时候睡上一觉了。
哦呀,不知道这次会忘记什么呢——
“学长不要睡着啦!这时候睡着很糟糕的好吗!”
啧。
“那个,总之刚才已经和你说的人打过招呼了,她说自己马上就过来,这样就行了吗?学长你没关系吗?看起来真的很严重哦。”
“没关系,可以的话能帮我把掉下来的假肢捡过来吗?应该还在那里。”
“好——呃,学长?我没看到有什么假肢啊——虽然说我知道它们确实应该掉在那里的......会不会是被谁捡走了?唔啊啊,不会吧,这里刚刚才发生这种恶性事件耶。”裳夏朝着先前出来的方向看了有好一会儿,却也还是没找到。
看来还是晚了,搞不好对方就是因为这点才就此离开。
既然如此,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是我的错哦。
“那就没办法了......对了,把我扶起来,在太阳底下躺着感觉好热。”
“学长的精神真是坚韧啊。”
“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和我说话的你也没差多少——别碰我的脖子。”
“学长不说我也不会特意去碰的。”
裳夏将我像是条棉被一样地抱了起来,随后在旁扶住身躯方便自己站立,最后将掉在地上的眼镜重新架上了鼻梁。
衣物浸染的血液在她的双手晕开,但她好歹是皱着眉头帮到了底。
“多谢多谢,待会儿去洗洗手吧?”
“不不,我现在就去。学长就在那边的影子里好好歇一会儿吧,但千万别睡着哦,搞不好会真的又昏过去。”
“真冷淡呢。”
“不然也太恶心啦。”
裳夏的脚步声远去,周遭再度安静了下来。
过路的行人多是稍微看上浑身是血的我两眼便继续前行,应该说并不是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但方才被撞倒在地连捅数刀的场景搞不好会有好事者拍下并上传。不过,哎哎,怎样都没关系了。与其担心这个会有多大影响,还不如猜猜看评论区里试图以丰富学识来将视频证伪的家伙会出现几个。就算真的变成了某个网站的热门新闻,在现在也不过是一周就能重新埋没的程度。
嗯......那么,就来想想看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做出这种事吧。
说起来,镜海从刚才开始就相当安静。
我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查看她的状况,但实际上即使这么做也并不能看到她,因此只得作罢。
镜海难得会与我一道出门,而在路上被素不相识的乞丐撞倒并杀害也显然是极小概率事件。那么,是否能说这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呢?
就像之前在心中擅自问出的问题一样。
来吧来吧,冷静、严肃地在心中再问一遍。
镜海。
你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看着我遍体鳞伤,那也未必太无趣了。
没有任何回应,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究竟还在不在这里。
“镜海?”明明知道不会有用,最后还是问出了声,“你在哪里?”
在意识到的瞬间,身后忽而变得轻快起来——
有些熟悉的刺耳轰鸣声由远而近,危险的思考就此被打断。
......我还真是像走钢丝一样地活着呢。
话又说回来,难道身为刑警超速就可以不用交罚单吗?
从匆匆停靠在一旁的酒红色Vantage上走下的一级警司稍有些衣衫不整,衬衫的纽扣甚至没有对齐,发型也乱得像是刚刚下床,但考虑到本人的秉性,我想她确实是真的刚刚下床就是了。
四处搜寻着某位少年的目光刚和我对上就变得锐利了好几分,我想是免不了一顿指责了。
“你到底是要给我添多少乱?!”
“为什么每次我都得来照顾你的烂摊子?!”
我猜大概是这样吧?如果手还在的话真想捂上耳朵呐——
“伤势严重吗?”
哇哦。
这是今日份的受宠若惊,我猜充足的睡眠能让人的性格改善。
“大概还好,吧?你看,还能站着说话。但是供血估计是有点不足,浑身发冷。”
“啊是吗,那我就不多关心了。”
“薰姐你明明知道我死不了还是这么嘘寒问暖是不是有点虚情假意。另外,别管我了,没注意到我的两只义肢都不见了吗?”
“你又......?”眉头猛地皱起,朝我走来的脚步忽然之间变得沉重到足以听到鞋跟被压迫的惨叫。
哎呀呀,看起来刚才还有心情问好的警司大姐的怒气又要一触即发了。
“无论是这栋楼还是马路都好好的对吧?安心啦。我在那之前就卸掉了,但怎么说呢,看起来还是自己跑了。”
“那么应该还就在这附近,离事发过了多久了?除了你和凶手还有别的参与者吗?”
“没有,我猜连围观群众都没几个。但为了以防万一,事后还是看看那些热门的视频站点有没有什么上传的东西比较好。”
“是吗,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先前打我电话的人是?”
“啊那是我的......”
“女朋友?”
“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我想也是,不过就算只是‘关系要好的同学’对你来说也还是太奢侈了。”
“可她就是不死心嘛。”
“你应该更强硬一些,她人呢?”
“在洗手,不如就这么丢下她?”
“......不是这么个强硬法。另外,你没有露馅吗?”
“她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人出这么多血,没有参照对象的话也就不会有什么怀疑的根据。”
“哈啊。还真是相当有问题的印随行为......”
这样的对话似乎能够永远继续下去,看得出我其实和薰姐的相性意外地不错,嘿嘿,稍微有点高兴。
“学·长·你·有·睡·着·吗——啊,这位是......?”
总算,裳夏甩着稍微沾着水汽的双手小跑了过来。
嗯,怎么想都知道,现在不是谈天的时候。
因此在整顿完毕的裳夏重新出现之后,稍微泛起的友好氛围便立即烟消云散。
“怎么感觉我好像打断了什么很棒的氛围......话说回来您就是索薰警司吧?呃,我,我叫夏裳夏,就是刚才联络您的人,呃,是学长的......朋友?”眼神忽闪着向我征求同意。
“就算是吧。比起这些,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开始找我的义肢了?”
“唔哦,怎么这么敷衍......那个,找义肢又是?学长的手臂是不见了,不过您不是来调查那个凶手的吗?”
“优先级上来说——不,没什么。总之,感兴趣的话可以跟着一起来,想回家的话,我也可以马上把你送回家。”薰姐指了指停在一旁的酒红色暴力机械,示意上车。
“嗯嗯嗯......那当然是要去啦!要去!我很乐意能够为人民警察提供帮助哦!这也算是协助探案了对吧?对吧?”裳夏看起来似乎因为这一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展开变得越发兴奋起来。
但我确实记得你的父母之前说过要你马上回家。
“那就快进去啦。”
自然,我只能坐窄窄的最后一排啦。
至于之后的事情,其实真的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并不是说我们顺风顺水地找到了我的义肢。
而是在那之后,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到最后都没能找到。
搜寻范围不断扩大,但任何一个拐过的街角,任何一条走进的小巷,明明应当是显眼到极点的木质义肢,我们却就是没能找到。
但如果不提义肢的话,其他无关紧要的发现倒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比如说仰面躺在某条巷子里的,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的,男人的尸体。
还有裳夏的音域最高能飙到C6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