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悔了，一发根本不够。
本来还想着是最后一次扣扳机的，但索薰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剩余的两个弹夹对着少年全数打空。
即使如此，少年的头颅也没有被总计15发的零距离射击彻底打碎。击穿的头骨迅速将碎片收束，溅出的脑浆如同自身具求生欲般在地面上蠕动着想要回到体内，而颅内的弹药在灰质近乎有意识的收缩下渐渐向外退出。
竭力生存的渴望过于狼狈，却也过于鲜明，以至于令人反胃。
果然，不管看几次都让人恶心。
周身像是毛发般绵密的细小触肢集束渐渐失去活力，胸口伸出的肉柱则无力地瘫软在地，而早已破裂的假肢渗出的内容物的末端紧紧地攥着像是两块人皮般的物体，早在索薰到来时就没有了动静。
距离恢复意识可能还有数小时，取决于他何时能完全将子弹推出体外并复原脑部。
激烈运动后的疲惫感席卷全身，索薰在打空所有弹夹后，才开始像是好不容易记起本能般大口地喘起气。
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忠实跟班在看到这些之后又会是什么表情，但一顿烧烤现在看来肯定是不够。
而在拨通他们的电话前，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失去支撑物而倒地的少女虽然没有被卷入一分钟前的追逐，自身的伤势也几乎是无药可救的。洞穿的腹部自是不必说，整个失去皮肤的头部已经让索薰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看向她。
“好痛啊。”沾染着灰尘的面部肌肉费力地抽动，但暴露在外的整个眼珠却不像是还能辨识的样子，空洞地望着少年倒下的方向。
还活着。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现在的首要事项都是尽力保住她的性命。于是，急忙拨通自己并不常用的三位数号码，在报告了地址与大体伤情后，立即挂断。
既然救援会在短时间内到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而且要快。
快步走进厨房，拿出一柄还沾有干枯血迹的菜刀。
义肢不能再这么接在手上，而他的这副模样也不能被赶来的医疗人员看到。
需要救治的只有快要死去的可怜嫌犯，而邪恶的主角就此退场才对谁都好——正要对准少年的右肩举起刀刃的同时，背后的某处传来清脆的悦耳音色。
“你果然很棒嘛，就连他也能一下击败，就力量和智慧的差距而言，是个有意思的结果哦。”
甚至没有眨眼，索薰调转方向，想都没有想地朝着她狠狠挥下。熟悉的声音代表徒劳的结果，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对她施以暴力，就好像明知镜中的倒影绝非真实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驻足观察般，仅仅是没什么意义的习惯罢了。
镜海站在背后，带着玩味的表情向索薰搭话，甚至没有躲闪对方劈下的刀刃。
刃部破开腥臭的气息，但却在目标眼前堪堪收住。
“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都在哦。”
“要带走他吗，正好......快点完事，快点离开吧。”索薰克制着收回险些劈在镜海身上的刀刃，在她与少年间让开了路。
“自卑情结过于严重又憧憬他人，可怜的是即使如此自我也还是那样鲜明，所以执着于皮肤和手机这样不容置疑的身份意识源头的同时，也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呢。”
“什么？”镜海道出索薰一时间无法理解的长句。
“就算推了她一把，就算教了她一手，也还是不行。不如说，要是在先前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人格解体的话，她可就直接在这里自杀了呀......真是，不行，根本不行。”
“......”
“她说自己是超越了寻常人类那些无能的‘0’的‘1’，某个意义上这倒也没错。但到现在为止，大家都会在这种时候产生自己背负什么特殊命运或者指责的错觉。想想看，索薰警司，你不觉得人的这点这实在是非常可笑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你和他都没有这样的意识。纯粹到仅仅醉心于活着这一事实就满足的人，这才是我愿意看到的角色，也应该是未来的样貌。”
索薰咂咂嘴撇开眼神，难以掩饰自己的厌烦。
并非因为镜海的饶舌，而是自己没法在这种状况下对她究竟想说什么集中精神。
“好了够了。你的话我现在听不进去，想要找人唠叨那一套的话，就先赶紧带他离开吧，被人撞见我会很麻烦的。”
“哈哈，你看，我就是中意你们的这一点。那下次再见啦。”镜海笑着轻轻抬起少年躺倒在地的躯体，仿佛那身躯中根本不存在任何质量。
“要帮忙抬......”随后，只消眨眼之间的功夫，镜海和少年的躯体就从屋内彻底消去了踪迹。也罢，自己说到底不应当追究她和他的问题，如果说在非侦部上任到现在有什么自己切身体会到的教训，那就是千万不能追问自己份外的事。
少了一个需要解释的大麻烦，接下来只要扮演好因为液化气管道爆炸而立即破门而入查看情况的过路巡警就好。索薰长出一口气，拾起散落的弹壳，随后避开一地血污，在无法移动的濒死少女身旁就地坐下。
“镜......海小姐？”
“她已经走了——等等，你认识她？”
“原来是这样啊。”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认识她？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最后被她抛弃，了。”少女的语气失去起伏的气力，眼神越发浑浊，看样子就快要彻底失去所剩无多的性命。
“啧。”即使是公认的能力出众，索薰也没法想出任何能够留住她的手段。
但像是正好掐准时间般，救护车独有的急促警笛声在此刻由远至近，及时地传入她的耳中。
“哈，哈哈......来得也太慢了。好，听好了，千万，千万别死。反正眼皮没了，你就带着火辣辣的脸蛋尽情瞪着这里的东西打起精神吧！要是死了我们可都是会很麻烦的！”
留下这句话后，索薰利索地站起身，向着楼下奔去。
至此，事态告一段落。
索薰在事后因为冒着燃气爆炸的风险进入现场救人而被象征性地予以嘉奖，并获得了足有一周的漫长假期。
面目全非的少女在及时的抢救下取回性命，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在医院中恢复意识的可能。虽然索薰本人已经将她认定为人皮案的第一嫌疑人，但由于当事者昏迷而无法进行的下一步调查还是无可奈何地被暂时高高挂起——对索薰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轻松地不了了之。
也因此，她在去例行看望那名少女时，总是在内心暗自祈祷着她最好直到自己卸任前都不要醒来。
至于在公寓内的房间中发现的另一名陷入昏迷的少女则是完全没有性命之忧，甚至没有任何内外伤口，仅仅在医院中躺了一夜，醒来后便被父母迎接回家，此外在例行查证中也判明了她与人皮案毫无瓜葛。
姑且算是皆大欢喜。
所以索薰对这次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