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记忆就在意识中的某处。
小心翼翼地,我环绕着它。
小心翼翼地,不去直视它。
一旦触及就将即刻散去的,永不复还的梦境,构成我的基础,重合的经历——记忆,铭刻在心中的行为准则由此而生,因而宝贵的,记忆。
能够声明的,仅仅是我确实地“知道”它存在而已。
“若要成为我们的神的代言人,您就不需要保留身为人类那不堪一提的自我。”
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女人温柔地这么告诉我。
他/她的身形是那样模糊,黑如墨染的双手抚过我的面颊,像是打磨顺滑的木质触感,光滑、冰冷。
阴暗狭窄的房间内仅有一丝烛火闪烁,镜中的面影模糊飘渺。
此处是离家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枯黄荒野之上的古老神龛。
“在这个过程的最后,您将彻底成为——”
——什么,来着?
话说回来,楼顶的风还真是冷呢。
--
动机未明,最终却依旧慢慢地走到了商店街。
畏惧着过于明亮的日光,于是在阴影中坐下。
为什么?
自己或许终究是想要有人帮助,但到底应该怎样求助,又应该告诉对方什么才能换来信任,一丝都没有考虑过。难道只是任性地想要找到她之后哭诉一切遭遇吗?不要说笑了,自己根本连这点也做不到。
因为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去的记忆屈指可数,稍不留神就会以语言改变事象。从昨晚开始,就连自己的家人的印象也变得越发模糊。能够确认的,只有自己在当场应当是杀了人。
但这又是因为什么?
脑中昏沉,双手环住身体蜷缩一团。蝉鸣从四周涌来,淹没意识表层的干涸裂痕。
一定得找到才行,目击者。
但在那之后,还是同样的问题。
找到之后又能怎样呢。突发性的逆行性失忆让自己无法回忆起任何应当传达的事,现在不要提求助,就连自己的行为和思考也陷入了一团混乱。
与静滞的身躯不同,胸口像是快要燃烧起来。
走投无路却又迫在眉睫的焦灼。
或许早早自杀才是唯一的解法。
喉咙里像是卡住了砂石,痛楚与干燥感渐渐弥散至其他躯体部分,最后连思考也开始变成徒具形体的残骸。
随后,无目的地抬起眼来——
身体被视神经接收到的讯号打捞上岸,遵照脊髓的指示,猛然支起身体。
匕首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素未谋面的少年与少女,其后漂浮着某个无法遗忘的身影。
周身漆黑的女人轻缓地缠绕在少年背后。
烈日之下,唯独她反射着阴冷的银光。墨点般的微粒自周身飘落,顷刻铺满地面,淹没若无其事的少年。
被掩埋的少年究竟是否能察觉到呢。
不需要特别回忆,早已铭刻在脑中的条件反射。
于困顿中寻不得出口的焦灼苦闷,终于在此刻泄洪般得以解放。
终于得以入手的,明确的目标。
如果再见到这个女人——
“你绝不会被我手上的小刀杀死。”将匕首握紧,宣言结束,概念于刃尖扭曲。
即使是神明也——
即使要犯下大罪也——
——也必须杀了她。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般,她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露出轻蔑却又温暖的微笑。
--
裳夏在旧车站外下了车,天色尚未变暗。潮湿的夏夜一如既往,令人心烦意乱。四处蔓延的杂草令裳夏在其中的行走也开始变得有些不便,更不用提潜藏其中的蚊虫对她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想要来这里。并不是因为此地有任何特殊之处,仅仅是因为需要访问的对象十有八九就在这里的缘故。
哥哥。
无心过问家业却投身于街头赛车的兄长,常年不见踪影。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能够容纳这样叛逆却也乏味的年轻人的话,在下川市估计也只有大桥边的旧车站一带了。
虽说是如此,这里的占地面积和居住人口数量也不是什么轻松能够报出的小数字。
“唔,该从哪里开始找起呢,打电话也不接......”面露苦恼地按住太阳穴,看着自己手机上拨出的数通电话,随后又抬眼四周看了看落满废旧铁皮车箱的废弃铁轨,其中传来的各色声响充耳可闻,“这样问过去很麻烦......虽然和爸妈说了要去找哥哥有事,过了晚上还没有找到可就真的不好了......”毕竟是自己没有告知就溜出家门在先,能够一再放宽自己的外出许可本身就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了,或许自己的父母还是相当在意自己的儿子吧。
至于自己......
早已废弃的候车厅对侧在此刻传来压过人群的数响引擎轰鸣。
“哦哦,原来如此。要飙车的话也得是候车厅前的公路才好。”裳夏将手机放进口袋,朝着轰鸣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希望老哥不要对我视而不见。”
虽然感觉得到总有人在暗中打量,但一路上却并未有任何人真的前来叨扰,或许自己这样的寻常装扮也不是那么可疑。穿过铁轨与车厢,走过游民聚居的旧候车厅,随后就是早已封锁的车站前的公路了。
轰鸣声迎面而来,橡胶与柏油擦出白色的烟尘,全然忽视安全性的改装座驾色彩艳丽,本就闷热的空气在流光溢彩之间越发狂躁。
电影般的景象。
站在路边欢呼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在接二连三地越过看起来是终点的标识物后,轰鸣声才渐渐于一点消散。
而从其中一辆赤色的老旧掀背车中率先走出的青年,正是裳夏的目标。
如果是老哥的话,搞不好真的知道些什么。
袭击学长的那一方应当是是乞丐一类的流浪者,那么混迹于此的他或许会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穿过路边的观众,向着停满各色车辆的终点线小跑过去。
“那个,哥!”
从车上跳下接过旁人的瓶装水一饮而尽,并未听到自己的呼喊。
“哥!”
拉起袖口擦去汗水,搂过一旁为他欢庆得胜的女性,露出得意的轻浮笑容。
“夏佐佑!”
终于跑到了他的面前,挤进人群之间,一把拉起那双不知多久都没有碰过的手。
男人的脸上写满了讶异,但旋即认出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倒也不是不知多久。
“裳夏......?你怎么——”
“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我可是有正事要问你啊老哥!”
差不多有一年左右吧。
“我刚才有比赛听不到铃声啊——不不不等等等等,我这是一年都没亲眼见过你了,等等,等等等等车还没有熄火——”
“所以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当面问你!”将半推半就的老哥拽出人群,在路边才算是松了劲,“跟我来就是了!”
“......要紧的事?”
“是啊,我觉得老哥你应该清楚。”在路灯旁低下头喘了口气,随后直起身子打算问话,“电话和聊天都说不清楚,就干脆自己来了......而且呃,那个,爸妈也很担心你。”
“啊这样......”在理解了自己妹妹的情况后,佐佑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所以,不是因为你想我了才来的吗?我刚才还很期待是这样呢。”
“嗯,不能算吧。”
“唔啊......”青年染成深蓝的一缕前发随着夸张的低头动作而从前额散开。
“怎么了?”
“......裳夏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