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的地下—
——好,那么这就回答您的问题......索薰警官。
我先前明显是沉浸在自我感怀的氛围里不能自拔,实在是不好意思,您要是能原谅我就好了,毕竟人是非常容易因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感情和遭遇就变成那副样子的,我想大家都能够理解。更何况我在这方面可能更甚——不,是肯定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您才是,为什么这么问?这再显而易见不过了。
我的行为,我招致的结果,我不得不躺在这里和您说话的此时此刻,无一不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对此毫无自觉才在最后抵达的终点。
觉得自己仅仅因为那一丝的不快就超越人类的自大,或是觉得对方仅仅因为那一线的巧合就应该和自己互相理解的扭曲。
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但那真的只是只要有人纠正就能回到身为人的正轨的,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
不,实际上甚至不需要任何纠正,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自然能从中摆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却动手了。回过神来,面前就已经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父母的尸体,脸上还覆盖着像是人皮一样的东西。
那是我在自己隔绝又可笑的妄想里再现过无数次的情节,陷入狂怒的自己无人能挡,手中的刀刃精准地捅入可恶的父母的胸口,随后划开,进而分尸、摆列,最后空洞地狂笑不止。
我本以为自己的心中应该充满着愉悦感,或者洋溢着“我比你们这些根本不理解我的蠢货来得优秀”的优越感。
但自己当时能感受到的只有错乱,仅此而已。
妄想中不存在的气味、触感、失去了美化处理的碎肉、狰狞又无神的表情——全部都在我的视野、鼻尖、嘴唇上通过屋内的空气不停累积——现实比沉溺其中用于自我满足的空想要不堪入目得多。仅仅是看着双亲被肢解的肉块就不由得一阵绝望,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事实,只是这一点而已就足以将我的心脏拽下胸腔。
我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胸口,随即一面哭泣,一面呕吐起来。
在日常生活中渐渐积蓄的怨气真的至于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吗。
但是。
既然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我应该就和正常的人类不同,是真正的怪物吧。
踏破日常枷锁的我应该较常人优越。
当时的我竭尽全力想要用这样的想法把现实接受下来,把这样的自己接受下来。
只好这样,杀死了父母的我真的只好这样,不得不这样,必须这样。
并非意志导致行为,而是突如其来的行为催生了不得不那么去觉得的意志。
然后,是,又一次。
终于,又一次,我自我感动着,接受了这由微不足道的起因导致的结果,安慰自己异于常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总算在心中像是照镜子一样地在陶醉之下找到一丝自我认同感。
“怪物”,游离于常识外的“怪物”。
按照这两个字去为自己表演吧。
如何?很可笑吧,我所谓的心路历程。
随后镜海小姐的出现也正是时候。
等等,我是不是又跑题了?
是吗。
真的可以继续吗——什么?镜海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
啊......
我想应该什么都不是,吧。
您看——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中的刀刃,毫无原因就泛起的恨意,一切结束后才回过神来的偏差——我其实是知道的,她在这之后带着像是了解这一切一样的表情浮现在我身旁的原因......我其实是知道的。但那时的我并不想知道,因为那时的我并不愿意认识到这点......不知道我这么说您能不能理解。
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呢。
但您不觉得她就像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一样吗。
什么,您觉得她更像是恶魔?
不,索薰警官,我不能同意。
恶魔需要和人建立契约才能在人间随心所欲。
而与之相反,镜海小姐从未从我的身上索取过什么,换言之这是不成立的等价交换,没有任何恶魔会想要那么做。
对她而言,我可能只是被随意选上的,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
七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样的我究竟是好运还是倒霉呢。
随意地轻轻推上一把,随意地赋予我不相称的力量,随意地在窗口的对面观察着沉醉于此的我的举动——
索薰警官,您看起来是误解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恶魔并不可恨。
全能的神明才可恨。
说了这些,现在让我回到您一开始的问题吧。
是了,“班长是个好人”。
林绛......不,班长,班长真的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那时的我可能会失控得更快。我是个孤独又胆小的人,就算亲手杀死父母也不会向着光明的方向改变什么,只会凭空加剧自己内心的狂躁。
但是,她像是理解了这件事一样,主动当起我的朋友。
虽然不是在上课时,但她总会和我一起下课,一起回家......我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经常互相聊天。如果这不能算朋友的话,那么我也不知道怎样算是朋友。
您说她是在可怜我?
不,一定不是这样,我有着这样的确信——但这肯定不是您要听的事情,就让我先略过这部分吧?
林绛在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课,那两天里我一直坐立难安。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在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其实知道班长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毕竟他在上课时就和她经常因为前后桌的关系说得上话。
结果他却直接承认了自己并不知情。
他是谁?
他就是他呀。
我想您也一定认识他才对——等等,您明明都已经轻而易举地打败过他了不是吗。
他的麻木让当时的我完全不能理解。那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林绛被什么人在路上绑架,随后再被残忍对待的妄想。
现在的我自然会选择和他一样的做法,毕竟那才是切合实际的思考方式。
但那时的我并不正常。
虽然我也不能断言现在自己的样子就能称为正常,但那时的我一定是异常的。
沉浸在拥有特殊之处的自我意识中,眼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陷入危机。当时的我这么想着,近乎无法克制地对他说出“我等不了”,就投身进入了一厢情愿的拯救行动中去。
这真是愚蠢至极的自我陶醉。
但非常不凑巧。
整个事件的确分毫不差地切中了我的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