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目视的黑暗。
吞食光亮的黑暗。
满溢视野的黑暗。
不能容许的黑暗。
吃完食物之后轻轻抽泣的身躯颤抖不已。
反转关节的姿态惹人怜爱。
褶皱卷曲的皮肤龟裂破碎。
模糊不清的呜咽并不能准确辨认出音节。
喉头运作的方式令人安心。
吐出气息的嘴唇开至耳边。
口中说着“他根本不是人”,怒骂着想要做些什么的家伙们。
口中说着“他真的很可怜”,哀叹着想要帮助我们的家伙们。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自我满足的骗子罢了。
都是徒具形体的肉块罢了。
都是送上门来的食物罢了。
今天也好好地在我的照顾下活下来了,所以不要担心。
虽然吃光了,但好在新的食物已经送上门来。
所以。
不要担心。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
如果这是你要活下去所必须的养分的话。
那么姐姐就什么都——
脑中思绪向着决心的彼岸攀升,因此而紧紧咬住的嘴唇在再一次的用力下渗出了鲜血。
弟弟像是心有灵犀那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伤口。
他不再抽泣,轻轻地松开抱住自己的双臂,用那只粗糙的右手摸了过来。
异质的触感伴随着痛觉在唇上绽开,带着倒刺的皮肤并没能抚平我的伤口,反而拉大了少许。
疼痛让我呻吟出声,但自己并不会因此躲开。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那是他对我的回应。
是我们身为姐弟的,亲爱的证明。
我们之间所共有的,特殊的羁绊。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没能帮到我,惊慌地想要拿开。
但我伸手慢慢地包裹住他的手指,想要这一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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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某个少年见面之后又过去了两天。
虽然不期待着对方会经常联络自己,但完全没有任何汇报实在是让人忧虑。倒不是担心他完全没放在心上,不如说如果他干脆放手不干的话,我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毕竟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高中生,真的在调查什么的时候遇到危险的话,我可以说起码会有一半的责任——
不,还是三分之一好了。
早上打的电话也没有回应,虽然可能是没有看到,但现在就连太阳都落了一半,正常来说总该看到了才对。
发给索薰的消息也被她简单地用“抱歉我马上会回来的”这样敷衍的回复打发掉了,本就只是顺手传递资料给非侦部的我也没有其他负责此案的同僚能够商量。光是维护秩序和平息重建时闹出的乱子已经够麻烦了,要是稍微在他们的耳边提起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大概会被不留情面投以白眼。自己确实算是人缘不错,但是事关本职时最好还是不要无端地消耗人望。
抱着只好由自己瞎操心的无奈,我在换班之后来到了三名失踪者最后被目击的某处国际社区附近。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如果那个少年是因为过于投入地调查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电话的话,这里算是唯一我能够想到他会在的地方。一户户人家地询问过去,然后试图得出什么线索,之类的。
当然,这里实际上没什么人家能给他问就是了。
大约在本世纪初开始于市中心兴建的所谓“国际社区生态圈”,在我还是学生时就常在各大媒体上大肆宣传着建成后的优越生活,可惜和成功获得投资最后回本乃至大赚特赚的开发区不同,在二三线城市明目张胆地打着“国际”这种理念吹起的泡沫,最后自然是会飘散的。
哎,换句话说,就是这里其实已经破到没什么人住了意思啦。至少当地居住情况的报告确实如此,这片别墅区目前没有任何住户,最后一户人家也在两年前搬走,可以说是在市中心的无人地带。
啊,不过还请不要因为政府的规划失误而怪罪起同样为政府工作的警察们,我们每天都超努力的。
从杂草丛生的别墅区旁望去,没有一户人家在渐暗的天色下亮起灯火,晚霞反倒成了最明亮的光源。
荒凉而暗沉的光景让我稍稍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度过的日子,以至于稍微有些想要拍照留念。
我呆滞地望着逐步变暗的血红色晚霞,似是要想起什么般出神。
那赤色的天空的确令人莫名怀念。
可惜,最后什么却都没能想起来。
......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出神了,急忙转过头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会在这片无人居住的地方奔跑——
从有些眼熟的校服上看,应该是个女高中生。
虽然是一张算是漂亮的脸,但看不出打理痕迹的卷曲黑发让整体印象显得沉闷——
本来应该是这样就是了。
她拼命奔跑的态势感觉不出一丝余裕,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在我的身上一样的速度,同时也有着即使撞上也绝不会停下的气势。而在那张本应没什么表情才合适的脸上,能看到的只有慌张。虽然在事后回想时我或许会将那归类为喜悦,但这两者在某些情况下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况且快要被人撞上的自己也没有什么细细思考的时间。
我急忙向一旁闪开,本打算追过去问出她为何那样慌乱,但在无意间向地面上的一瞥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里的步行道为了凸显“高档”而特意选用了象牙白色的地砖。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原地进退两难。
白色的地砖上,自她转过的街角开始,印上了一串暗红色的鞋印。
我想将那当成是油漆,于是小心翼翼地用手触碰,随后放至鼻前确认。
拜托了,请一定是油漆。
脑中不断地回放起三名失踪者在此地最后目击的文字报告。
前一秒尚且让人放松的灰暗视觉此刻延展至后脊,随后颤栗着环绕起整颗头颅。
黑白相间的报告纸在脑中化为不安的种子,膨胀着剧烈生长。
与此同时,嗅觉反馈结束,再认——
血。
血。
血。
收回险些失声喊出的尖叫,压抑耸动在制服内的心跳,望向脚印消失的街角。
不要紧的,我好歹是个警察。
不要紧。
脚步顺从却颤抖地迈出,街角之后会有着怎样的光景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缩进的景色令人气血上涌,我已经快要无法形容那究竟是恐惧还是狂喜,难以名状的感情伴随着红色的视野驱动着我继续近乎无意识地前进着。
随后,转过身子,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抬头看向四周。
周围的景色在下沉的阳光下持续着失去色彩的过程。
并没有任何意料中的场面,但——
那脚印继续延伸着,直至某户人家虚掩的门口。
渐渐归入夜色的周遭之间,这串脚印维持着暗沉的红色。
我不由自主地踩了上去。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顺着脚印的轨迹走过那小小的庭院,站在了门前。
为什么自己没有及时联系同事。
为什么身体像是不听使唤那般。
手颤抖着握上门把。
简直就好像是自己的身体在期待着门后会有什么一样——
简直就好像只有脑髓在颅骨制成的牢狱之内尖叫一样——
“啊,门开着——”
传来某个女性的声音,随即感受到身前传来的力量。
门被从内部推开,而快要断线的身体也重新归还了操作权。
从玄关内探出头来的女人应当较我年长,或许已经过了中年也不一定。
“抱,抱歉......”我慌忙后退一步,为自己的不当行为道歉。
她看着我的眼神在期间产生了某种转变,同时微笑着向我招手并打开了门。
“没事的,您也是看了那个网站打算来帮助我们的吗?请进吧,我儿子刚吃完饭。”
“是,是吗。”
能感觉到胸口剧烈的起伏,后背似乎也渗出了许多汗,但那应当只是自己刚刚意识到而已。
大开的门内并没有灯光,连那一丝应当从窗内透进的晚霞也被什么所遮挡。她在那之后便走近了一旁的厨房,空余比屋外更加阴暗的空旷室内。
传来一股有些刺鼻的气味。
我踏进玄关,正打算从口袋内翻出证件并询问她为何在这里居住时,从后脑传来的晕眩感便让自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