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夏从书包中拿出了一摞泛黄的报纸,能看得出起码年代久远。
如果她突然清清嗓子开始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作为开场白,我也不会惊讶,但那样的话这件事可能就超出了我的掌握范围。
让我们至少期待一下她接下来要读的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道消息吧。
举例而言,像是那片地区许久以前就有人陆续失踪(如果带有“改革开放前”这样的字眼就更好笑),有人目击不明生物,或者索性是更加离谱的志怪小说系乡野传说——那样的话,我就能再次放下心来。
如果是那样,那么这也就还是只能证明自己一直抱持的自觉并没有错。
虽然并不是那样,嘿嘿。
另外,客观而言,对此过度自觉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了?”
“光顾着内容好像不记得了……我看看哦……”小学妹摊开其中一份开始仔细地寻找日期——但遗憾的是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日期的话一般是在头版标题附近,还是不要一版一版看过去比较好。”
“啊——哎,哎呀……学长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啊!”她抿着嘴唇敲了敲脑袋,“不过说起来去图书馆查东西真的很消耗精力。”
“这么在意自己的面子这种小事啊。”绝对能被归类到“可爱”的行为让自己总算是忽略了那一丝忧虑,不识趣地撇嘴笑了起来。
“……”小学妹抬头无言地瞪起了我,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稍微想了想,随即把反问句换成陈述口气。
好啦,我的确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但希望她能总之忽略掉这点,要我这个类型的男生道歉可是很折磨人的。
“怎么了?不翻回头版确认日期了吗。”
“不,就是,学长真的是超——不会接话啊。”裳夏有些用力地将报纸翻回头版,从标题看起来是质量堪忧的本地新闻报,单薄而零落的纸页声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碎开的玻璃一样让人不适,“不过算了,总有一天能习惯的。”
真的要和我建立什么长久往来的良性友谊吗。
“呃,那:‘稍微笨拙一点的话我觉得很可爱’如何?”
她稍稍将视线上移,像是真的在进行裁判一样地皱起眉头。
“嗯——还不坏,不过……直接说别人可爱真的好吗,这也太刻意了吧?”
等等,还看不看日期了。
说真的,再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下去天就要黑了。
综上所述,游刃有余地决定使用学来的直球投法取回主导地位。
“裳夏就是很可爱啊,和其他女生比起来完全是我的小学妹占压倒性优势。说实话,就算我哪一天忍不住就和你告白也不稀奇。”
“啊这样学长你等等等等欸欸欸?”
好,起效。这样令人失笑的直球会在裳夏身上起效究竟是因为直球的内容实际属实还是别的什么暂且不论,趁着这股气势切换话题才是当前的主线任务,换言之也就是所谓的Main Quest,达成才能让游戏继续推进的必须事件。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用心良苦,了不起了不起。
“另外,我们早点确认完你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吧,天好像快要黑下去了。”
“啊,啊好的……”游移的视线总算固定了下来,“日期就在这里,那个,2005年,这份是4月1号,接下来两份应该分别是同一年的……我看看哦,啊,九月和十二月。”
哎呀,不是那么遥远不可考的吗。
“05年的报纸就会变成这样吗。”
最后确认以防万一。
又或者是负隅顽抗。
“是哦,不谨慎存放的话就会这样,这些报纸根本就没有好好保存,就我看到的其实还缺了不少,像是今年七八月份干脆就一张都找不到,连杂志什么的也都是这样。”
不过,想来也是。
“嗯,确实是很不小心,辛苦了。”
当然这句话绝对不是什么直球之类的东西。
……
另外,对现在而言也并不重要。
还是集中于眼前吧。
“那个,总之,就是从这里开始——”确认完毕之后,裳夏重新将报纸翻回了较为靠后的某版上,“整片国际社区那里会变成现在那样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规划和宣传失误,学长看了就明白了。”
标题是《六岁幼童突发光感性癫痫酿成数名亲属重伤惨剧》,只占了四分之一版面,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新闻,标题也没什么意思。
“对,对了,为了照顾一下突然变得会说话的学长,我来把重点指一下吧。”
稍微带着香气的暖意从上方挪到了身旁,伸出的手指究竟指在什么地方在这股让人脑回路短暂断线的嗅觉信号中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若即若离的身体接触还真是不得了。
“学长你看到了吗,就在这里。”
回过神的视线中只看得到身前隐约透明的白色衬衫,另一半视野虽然映出了桌上的报纸和学妹的手,但那相较之下对男子高中生而言应该是是没有任何吸引力。
“嗯,校服很棒。”
“什么?这里没有提到什么校服吧?学长你看到别的条目去了吗?在这里啊,我手指着的。”
“是是。”视线总算在不舍中朝着她的指尖看去。
哎,好歹是自己主张的Main Quest,我可真丢人。
“就在这里,整个事件就是在这片所谓的国际社区的一户人家里发生的。你看,这里用的是‘由拍摄全家福时的快门闪光灯所导致的光感性癫痫’来作为症状的解释。学长知道什么是光感性癫痫吗?”
“总之是癫痫的一种。”
“总之是癫——哈……学长你说得倒是抓住重点了。这条报道上提到这孩子在癫痫发作的情况下行为失常咬伤了自己的父亲还有许多其他亲属,当然还有宠物。”
“等等,癫痫不是只是会有抽搐之类的症状吗。”
“不,脑功能紊乱或者过度服药都可以让癫痫病人同时患上精神异常并因此做出攻击行为,但这种事情发生在意识并没有完全发展的孩子身上倒确实有点不对劲。”
“裳夏懂的还真是不少。”
“不不不,只是在图书馆所以——不过当然,我超能干的对吧,” 在解说中自然地插入自吹自擂的手法实在是值得学习,“然后,我很在意这个的后续报道,就稍微朝这个方向在当时相同日期的其他报纸上找了一下。”
这么说着,她又从书包中拿出了几张看起来全都相当可疑的过期小报摊开。
“虽然好像不太可信,但是呢——”在已经铺得全都是报纸的课桌上,她的手指又指向了另外一块密集的印刷体,“学长觉得,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够做到杀人吗?”
“取决于对象和情况。”
“唔哦,为什么这么客观……好吧,总之,”裳夏眨了眨眼,“按照这几份小报上完全一致的说法,被他伤及的亲属们并没有重伤,而是全都当场死亡,总数大约有十人上下。”
在影子被拉长的黄昏中,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像是为我的夜晚拉开帷幕般令人不安。
“在这之后,我没有看到过任何有关这件事件的追踪报道。第二天的同一版面甚至还在继续刊载这片社区的整版广告。”
“然后就是这片地区在几年后没有来由的衰落,但在那之前,这几年里还有其他几件不太起眼的事件发生过,学长你看,这份……学长?”
——那么,视若无睹的我要负全责吗。
似乎没法再牢牢抓住什么无趣的现实一样,意识急速回溯起被我完全无视的两日中的细节。
“学长!”
身体被抓住。
轻轻摇晃着。
但无论如何。
现在的我都。
不想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