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中脱落的时间不知一共有多久,换算成小小沙漏来回颠倒的次数可能会让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对我的换算结果感到不满进而辞职。
是的,总之,我猜应该过了非常非常久。
从近乎昏迷的状态下醒来,我发现自己的视线并非朝着前后或者左右,而是维持着朝上的角度。此外似乎并非是主动入睡导致的失去意识,检索了一遍脑内,没有感觉到任何类似于记忆障碍的异状。
天花板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熟悉,周围的气味也不是潮湿又微妙散发出味道的教室内。背后的柔软触感让自己禁不住想要翻身,结果却难看地一下落空,滚倒跌落在地。
——自家客厅的沙发并不够人在上面翻身,今天也学到了一条新知识。
但当然,随着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也带来了其他疑问。自己是怎样回家的,裳夏在那之后干了什么,现在几点了,诸如此类。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5W1H”这样的字眼,不过就算反刍这种事情也没有用,现在最应当做的是快些联系对方才对。
啊,关于这点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担心学妹会因为我长达数小时的意识游离而遭遇什么不妙的事情,但道歉终究是人应当做到的礼节之一,在这点上我不会不识趣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么说来我究竟是不是坏人似乎有些定位不明,但要是用守序,混乱和中立来加以标注的话就会清晰许多,谢啦威世智。
没有构成矛盾真是万幸,还能有余裕躺在地板上发散思维真是万幸,朝着不知是哪个次元的某人传达着这些真是万幸。手机依旧别扭地待在与之相比显得过小的长裤口袋内,在脑中确认了一番自己在白天并没有奢侈地浪费电池内的电力后,从地板上坐起身子掏出手机确认诸多情报。
凌晨三点十四,确实是过了很久,现在出门的话正是黎明前的逢魔之刻,很可能会就此一去不回。
但实际上我并不需要出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确认和致歉,之后睡到第二天。
仅此而已。
话又说回来,现代科学真是方便到家不是吗,之前想要解决的问题几乎全都能用这一块塑料金属构成的混合物解决,难怪简漪从认识开始就离不开它,处在这般情况下的我也稍稍感觉到了一些手机的好处,看来第二天可以和她有什么共同话题了也不一定(笑)。
锁屏上显示着几条未接来电,还有两条短信,全都是裳夏打来的。
看起来自己是让学妹费心了。
刚开始考虑这么晚打过去报平安是不是不合适,结果手机却自己振动了起来。来电人是裳夏。学妹原来是那种半夜也不会睡觉的假正经,心中不禁产生和她拉近了一点距离的错觉。随后为了切断这样的想象,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点在屏幕上的拇指末端传来自身的黏着触感,看来是要又留下一块指印了。
“学长?还是镜海小姐?”
说起来,镜海不在。
“镜海不在,有事——”
“啊!学长你醒了!”富有朝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随后化作令人不禁闭上眼的强烈耳鸣,不过对凌晨三点多的一通电话而言,大概不是富有朝气而是富含毒性,“刚醒过来吗?我可是担心到现在。”
“啊,是,刚刚在想要不要在这个点和你打电话来着。我没事,就是那什么,失忆症之类的,吧。”
“失忆症会突然失去意识吗?”
“我这种可能不会,吧。”
“......啊,是吗。”
“......嗯。”
“学长真的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啊。”
“你的父母也一定有很多事瞒着你。”
“所,所以我才想尽可能了解我想了解的东西和人啊,父母也是,学长也是,我的其他朋友也是——”
“啊啊,裳夏真了不起。”
“......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一点都没有,比起自以为了解周围和他人的家伙要好多了。”
比我要好多了。
“稍微有点高兴。”
她“嘿嘿”的轻笑声隔着话筒传了过来。
“还真是好打发。”
“......学长你也真是讨人厌——对了,这次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难道班长在那里遇到危险了?说起来今天学生会的例会她也没到。”
“大概是生病了吧,况且本来就跟她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谎言,因此也自然没有一丝愧疚和迟疑。
“......啊,是吗。”
“......嗯。”
“那,学长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睡觉吗?”
“嗯。”
“那我就不打扰了,晚安,明天见啦。”
或许是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欺瞒而有些赌气,她在那之后直接挂上了电话。
我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将头靠在背后的沙发坐垫上,闭上双眼。
“晚安。”
就这样吧。
“因为觉得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吗。”
头顶传来镜海的疑问,我不得不重新睁开眼。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沙发上,盘着腿的坐姿避开了我枕在坐垫上的头颅。低头俯视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什么奇妙的动物。
不,本来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可能?”
自己的班长在去家访后就神秘失踪,最后判明是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并且很可能有性命之忧,很可能活不过第二天。
“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只是个非常平常的人,生活也平常到让人能够在大白天睡着,这像是什么恐怖片引子一样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吗。
“是呢。”
没有方法能保证这种想法不是自以为是的杞人忧天。
去为他人担心也无法保证不是自作多情的自我感动。
我在这方面的自觉非常充足,因此这次异常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
“是啊。”她笑了短短一下,“真是非常像是个人了。”
我该道谢吗。
意志作势松开最后一块攀附之处。
“稍微有点自觉吧。”
......
“稍微有点自觉吧。”她的眼神看起来依旧没有变化地充满了兴味,我开始感到一阵烦躁。
我不是说了在这方面的自觉非常充足吗。
“当然了,按照你的说法的话,那就是‘不要那么有自觉’,但归根结底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对过度的自我意识毫无自觉......呀,稍微有点绕口呢。”
什么......?
“为自己撇清特征与身份意识的想法再寻常不过,当然,也很聪明。”
“自己很寻常,所以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确实合理。无价值者即无作为,无作为者即是无罪,因而无价值者永远不会触及罪恶,因而不会在群体中成为众矢之的。明明是社会性的本能,只顾着独行的你倒是也非常了解,难不成是什么代偿行为的变种吗。”
“啊——不对,不只是了解,简直是赖以为生。”
“明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其他人陷入危险,却也还是干脆地忽视这些事件。和其他人一样麻木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别过头去完全不同,你不能更清楚意识到了,却强硬地坚持着这条原则;而即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的你却还是强硬地坚持着自己身为‘普通人’的自尊,强硬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强硬地捂上自己的耳朵......那是你模仿人类而做出的努力,值得鼓励。”
“但我猜,不是人类,所以终究没法理解一些东西吧。”
“即使置他人的性命不顾也要维持的,‘普通人’的自尊。”镜海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双肩,“不过可惜,人类正确的生存方式并不是将自己归类后再做出与之相符的行为,而是在做出行为之后再将自己渐渐归类的过程。”
“总之,虽然值得称赞,但却是本末倒置。”挑了挑眉毛,视线脱离我向右侧移动,随后头也稍稍侧了过去,“在一开始就这样的话,之后会走不少弯路。”
月光下的面孔显得清冷,但却同时令人安心。
“就这次而言,再这样下去,明天你可就看不到自己的班长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轻轻地做出补充。
......
我知道,我知道的。
抱歉,镜海,让你担心了。
于是我支起身子,慢慢地走到门口,拉下门把。
“我这就去把班长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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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了让自己行动需要诸多理由。
大多自现实取材,随后将之化作自身的道义或是基准。
但他却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直接空想出一整段与这具躯体的对话,将本应当独自领会的忏悔过程化作对象为自身的说教。
——那是过于可悲的模仿行为,适应不良式的亡羊补牢,极力令自己获得理智的癫狂。
人形的黑色少女站在墙角观察着少年在离去前的模样,随后作势合起手中的书本。
看起来是不需要自己去劝导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