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打算干脆地告诉我,我就去自己想办法。
镜海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摁下拨号键。
“……我说啊。”
但在我挂断电话准备出门前,镜海却又调笑着朝我搭起话来。
“什么?”
“我想你也明白吧?只有切身目睹了能够理解的,决定性的失败和痛苦之后,人才能连记忆也不需要地做出正确的行为和选择。”
“是想拐弯抹角地说条件反射吗。”
“不是哦。”
“我不清楚你想说什么,但——”
眼熟的眩晕感突如其来。
“××,××××”
无法辨别语言,视界扭曲。
镜海的双唇是否正在开合?
燥热,失重。
“……?”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刚才……”
“我只希望你不要和那些人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
“快去吧。”
嗯。
我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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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其实没有杀人?”谢在承把脚边的垃圾桶从地板上推给已经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的某个女人,“你只是突然在那里说了胡话被人起了疑心,然后正好被我看到吗。”
“嗯,对……谢谢你好心给我买来吃的。”她伸手把塑料包装放进桶内,“但我要走了。”
“是吗——你这么说倒是无所谓,那根假肢一样的木棍我也暂且不管——但那把枪是什么?”
房间内的空气安静了整三十秒。
“玩具枪。”身形幼小到足够形成欺诈罪的女人僵硬地起身,同时拍起手来,夸张地想要清理掉手上吃剩的海苔。
当然,她手上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真的吗。”
“……玩具枪。”她低头一口咬定,右手不自觉地拿起摆在地上的木制义肢,慢慢地朝着玄关后退。
“这就要走了吗。”
“嗯、嗯。”
“你就宁愿一个人这样回去,一边躲着警察,一边还要在晚上不停做着重复的噩梦不得安眠,”听到噩梦这两个字眼时,女人停下脚步,“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但这样下去不等被抓住,你大概就要先精神失常地去自首了。”
那样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太久。女人似是思考了一番,但还是决定继续往门口移动。
“你的梦里有什么?”
“……不管你事。”
“那轮月亮在梦里是什么模样?”
终于,女人露骨地抽了一口气。
虽然是在车站就基本已经明了的事实,看到这副反应的谢在承还是咽下一口唾沫。
“我希望你不要会错意。我没有监视过你,在今天之前也和你并不算是认识。”
“……也不会有人靠监控就明白别人做了什么梦。”
“原来真的不能吗。”
“监控是看不出那种东西的。”
“原来如此。”
女人背后的右手搭上大门的门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车站上答应了帮你的人。”
“为什么?”
声音变得呆板而机械,想来掩饰逃跑的最后一句话也不必讲究何为有始有终。
“因为我这样的男大学生总是对向未成年人实施性犯罪兴趣浓厚,警官。”
“——?”
谢在承一个箭步上前,在女人因为一时间难以理解的玩闹式回答而再度愣神的瞬间,夺下她双手的控制权。
她就像是在阳光下漂浮的粉尘那样轻。
从腋下撑起全身,稍稍用力就能倒扛在肩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用力地在谢在承的肩上挣扎起来。双手狂乱地在腰部枪套的位置挥动,但却被压倒性的蛮力钳在一边。
“想知道我为什么在一开始答应帮你吗?”
尖叫没有停止,谢在承的左耳开始鸣响。
如果没有那句话的冲击作前菜,自己大概是怎么也不可能抓住她的。
“还是说你现在真的开始感觉到自己有那个性质的危险了吗?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到想要干脆在这里就地正法了吗?”
他走出两步,从玄关踉跄着退回到客厅,一把将肩上挣扎不止的女人掼倒在沙发上。
“正确答案一点都不刺激,无聊到家:因为这是对你我都该有的交代,宣妍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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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失败。
失误之处在于没有及时拔枪,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在不明的情况下开枪杀人的事实,我实在是不想再拔一次枪。
丢脸之处在于被一个小自己快十岁的男人扛在肩上惨叫不止,这点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就是心理素质不过硬。
当然,自己还有成堆的其他失误。
比如说,从一开始就不该求救——没错,我要修正自己的意见——想也知道和陌生人坦白自己杀了人完全是身为杀人犯在作案之后最该做的善后处理,尤其是在她身上还明晃晃地带着一件可疑物品和一把佩枪的时候——我那会儿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还对这么做沾沾自喜?开玩笑的吧?就为了给这种翻译腔的反讽句式提供素材吗?
本来以为到了别人家之后还来得及亡羊补牢,看来这么迟是来不及的。
视野转了足足一圈,我尖叫着跌落在先前坐过的沙发上。
“——因为这是对你我都该有的交代,宣妍警官。”
当然,即使自己无能到了已经应该被处分再革职的地步,这句话里有着怎样的意味也还是能明白的。
“你、你就是认识我吧?!”
“直到我在回这里的公交车上看到你掉出来的证件前,我都以为你真的是个初中生。”他依旧压着我的手腕,“我不能算是认识你,忘了太多东西的你也不能算是认识我。”
“忘——”
“你说什么?”
他似乎对我所知不少,不,这时候还是把多余的似乎去掉吧。
他对我所知不少,就连自己记不得为何杀人这件事看来也已经了解。
“......你真的是想帮我,而不是因为先前说的什么对未成年人犯罪的胡话吗。”
“没错。”他涨红的脸看起来可笑又可怕,而这时还能对别人的脸色作出评价的我则只是可笑。
时间像是在这句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停顿,因此变得明显起来的秒针摆动声能够直接把上半句论破,但我和他姑且在沙发上僵硬地对峙了一会儿。
“那就快从我身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