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左右，小猫便利店的迎客铃再次响起。
“欢迎光临。”我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热情一点。
身影有点狼狈的那位客人瞥了一眼店里监控摄像头，随后便向货架的方向走去。
“刘嘉，你走错地方了。”我出声止住了他的脚步，“货架是客人去的。”
听到我喊他，他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一下似的，之后才哼哼唧唧地转过了身。
“我就不能是客人吗？”
“我觉得你口袋里应该没钱。”
“没钱……没钱就不能当客人了吗！”
“对啊。”我理直气壮。
“……那我该去哪？”刘嘉脸上有点抽搐，用手指了指便利店的门外，“外面吗？”
“当然不是。”我摇了摇头，用手指敲了敲收银台，“过来。”
“……”
这人看样子对自己被戳破口袋里没一枚硬币的事实有点不开心，但最终还是听话地凑了过来，单肩包在他身后无力地垂着，像是动物的尾巴一样。
刘嘉我是认识的，我家的便利店在这条街上开了有十年，这小子也差不多往我家跑了十年，虽然每次买的都是些薯片之类的零食，但十年累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因此对于店里，他算得上是个老主顾了。
当然，单纯的老主顾是不会让我有热情的。
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刘嘉的脸长得不错，皮肤也很白，乍一看还有点病弱美少年的气质，可惜的是这股气质完全被那符合八十年代审美的发型毁了，依靠着这个发型他愣是散发出了一股未老先衰的小老头气场。
看着这个小子用一个发型毁掉了自己能在高中搞早恋的可能性，我不禁心里感慨万千，但也有点高兴。
刘嘉似乎被我盯得有点发毛，用着小老头般的语气打破了平静。
“温一壶酒，再来碟茴香豆。”
“酒没有，茴香豆也没有。”我收回了视线，冲着那位孔乙已先生摆了摆手，“又挨打了？”
“读书人的事……”
“又挨打了吧。”我没有打算接梗。
“那不一定。”他撇了撇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晓得吗？”
“……啊？”我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为何突然能扯到初中物理。
“与其说是他们用脚踢了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校服上的印子，“倒不如说是我这儿打了他们的脚。”
看来这位客人还无师自通地领会了一丝阿Q精神。
“……”我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手上的水笔翻飞如翼，“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哦。”刘嘉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
“下个周六，你有空么。”我识相地转移话题。
“干啥？”刘嘉的表情有点怪。
“我电影院办的卡快过期了，还能看两次。”我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看电影，你去不。”
这个借口是临时想的，所以好像不是很巧妙，但说都说了，只能看对面信不信了。
“要我一起去？”刘嘉的表情有些怪异，然后有些试探性地补充，“我？我可是个男的，可你……”
这人迷惑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我的脸上，然后落在我的胸上，最后又回到了我的脸上，像是打算从我脸上找到什么解密的线索一样。
我都不太明白这人到底是不是君子了。
“去不去？”我叹了口气。
“我要是说不去……”
“会浪费一次观影机会。”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我会有点不高兴。”
难得说次谎想骗个人，如果失败了那也太难受了。
“……那我还是去吧。”刘嘉点点头，“现在你心情怎么样？”
“很不错。”
“看得出来，你笑得很开心。”
“这句话不说出来我会更开心。”我收敛了笑容，“没事了。”
“那我走了？”
“走吧。”我点了点头。
“哦对了，店门口有块水泥砖裂了。”临走前刘嘉忽然说。
我点了点头，在那之后，门口的铃声将刘嘉送走。
在那之后一直到傍晚，小猫便利店的迎客铃都没响过一次。
这不正常。
搁以前的话，自家的便利店绝对不会有这么少的客流量，不然小猫便利店的盈利也不会让它能坚持十年。
正当我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便利店门口的铃声终于又响了。
“欢迎光……”看到门口那个满脸愁云惨淡的中年男性，我的失望之情也溢于言表，“爸，你出门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侦查敌情去了。”他没好气地拉了个椅子坐下，“今天有多少客人？”
“两个……啊不，一个。”毕竟我只收了一次银。
听到这个坏消息，他叹了好长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更加纠结起来。
“爸？”
“什么？”满脸都写着愁字的中年老男人转过头来。
“你说的侦查敌情是什么？”我也很好奇。
“就新开的那家连锁便利店，叫什么森罗还是啥。”他提到这个的时候一副气得牙痒痒的表情，“自从那家便利店开了之后，咱们的生意就不行了！所以我今天过去侦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厉害的。”
“……所以您侦查到了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气愤地说，“不就是店面比我们干净一点、装修比我们时尚一点、商品比我们多一点，价格比我们便宜一点、店铺的位置比我们好一点……”
爹啊……您说的这些已经是能降维打击我们的原因了啊……
我心里嘟囔着，但也没多说什么。
但老爹不一样，他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先是痛斥了一番有关于敌人那可怖可憎的商业战行为后，又痛定思痛地表示绝对不会屈服于资本主义的侵略，要与对面抗争到底，最后则结合现实与他的亲身经历来对我开始了教育——
“所以说啊，学习是多么重要，你看你爸我就是学习不咋地，所以才开了这么个小便利店来维持生活，现在还要被大城市来的连锁便利店抢客，解决办法想半天都想不到一个好的。”他越说越愁，到最后把自己都说得无话可说了，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你可得给爸争口气啊。”
我撇了撇嘴，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说的这句话恰好就是我不喜欢“郑琦”这个名字的原因。
“郑琦”这名字也没什么特殊含义，就谐音“争气”。至于为什么要争气呢？就是因为别的亲戚朋友家里都有大学生了，就他们老郑家至今没出过一个大学生，想着起这个名字让孩子长大后考个好大学为老郑家争口气。
我有想过，与其用“争气”的谐音拐弯抹角地来祈福，倒不如直接起名为“郑家之女会考个好大学”。
不但简单明了，写出来后还具有一定的视觉冲击力。而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爸妈的时候，二老则有些遗憾地表示当年他们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提交上去的名字都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以“请为孩子的未来着想”为由退了回来。
“反正明年你就高考了，大不了我们以后换一行干，你爸我的厨艺其实也不错，咱们改改店面开个小馆子不晓得可不可行。”
爹啊……不是要抗争到底吗……怎么都开始想战败后的事了……
“关店吧，反正今天估计也不会有客了。”老父亲的心绪今天似乎格外复杂，“晚饭吃这个行不？”
他把自己提着的塑料袋放在了收银台上，包装袋上的LOGO就是那家连锁店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塑封的饭团。
“你去侦查敌情还贡献一波销售额的吗？”我哭笑不得。
“总不能在人家店里待半天什么都不买吧？”对于此事，老父亲的脸上也颇为无光，“那两个收银的小姑娘都盯我盯半天了！直接走人有点拉不下脸啊！”
“行吧。”我耸了耸肩，准备去关上店门，但在想到刘嘉的话后，我随口说道，“店门口的那个水泥砖坏了，要不要修一下？”
“店都不晓得能不能开下去呢！还管个什么砖？”老父亲好气又好笑，“坏了就坏了！关门回家吃饭！”
“喔……”我听话地点点头。
在关门前的那一霎，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在道路上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