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应我们的期待，接连的晴天接替了绵绵的阴天，冬天的暖阳格外让人舒服。
当然，李夏注重的不是暖阳而是暗夜。星期二，晚饭后，李夏和我先到校门口跟咏夕集合，经李夏跟门房大爷一个爽朗的招呼进了学校，再去宿舍叫上小薇，四人一同往校园深处的综合楼进发。
远处那座矗立在高地上的老楼此时正在一轮皎洁的明月下方，不见灯光，轮廓依稀可辨。如果不是可以常常从教室的窗望到，我大概也不能在夜色中辨认出它来。
星期二是咏夕的选择，是她提出在星期二晚上一起来蹲点的。这对于我和咏夕叫“蹲点”可能不准确，我俩是第一次，并且是抱着较高的期望值来的，我可不打算这次不见动静之后再陪李夏来几次；应该叫“探险”或者“试胆”吧，不知咏夕是什么心态，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确刺激而有趣。至于为什么是星期二，而不是星期一或星期三，我就不清楚了，不知是由于咏夕对“暗夜钢琴师”日期规律的推测，还是她个人时间的安排。之前她晚上有花艺课和程序课，现在上高三了，不知是否继续着。
我第一次看见夜晚的校园，仿佛比白天的大，熟悉的教学楼、操场、花草树木在稀疏的灯光下看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感觉。看习惯了的人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比如住宿舍的小薇，和说不定比住宿舍的小薇更加熟悉校园夜色的李夏。
通往综合楼的路并不短，但只有一盏路灯，灯光是暗淡的黄色，有效照射范围很有限。看样子是很老旧的东西了，或许跟综合楼是同个年代的产物。其实对于学校而言，这盏独孤的老灯基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在晚上走这段路的。
在远离路灯的地方，也不是一片黑暗。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格外的亮，即便李夏不开着手电筒，我们也看得见路。我们在路上一直有清晰的月影。我不知有多久没见到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了，本来我晚上就不常出门，出门也没到过这种有月光又没灯光的地方，大概。
这里离外面的马路已经非常远了，没有任何城镇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我可以清楚地听见我们的脚步声，还有身边小薇的呼吸。
从我们踏上这段路开始，小薇就一直牵着我的衣襟。她还是怯意显然，之所以会一起来，应该是因为我和咏夕都在吧。
在这静静的暗夜之中，我们都没怎么交谈，向来话多的李夏也暂时沉默着。我们渐渐走近高地，老楼的轮廓在我们的视野中渐渐扩大，仿佛有一份寂寥，静静地等待着暗夜的来访者。
忽然，连续几个挺大的响声打破了暗夜的寂静，像是某种动物在叫。
“这是什么声音？”小薇问。
“应该是什么虫子的鸣叫声吧。”咏夕回答。
“虫……虫子的鸣叫声有这么大吗？而……而且，虫子不是都在夏天在叫的吗？”小薇的声音又有点颤抖了。
她这么一问，我心里也有点发慌了，虫鸣声在静夜里非常响亮不奇怪，不过好像是在夏天？这一响一响的是什么声音？
“这是蝈蝈。蝈蝈的叫声就是这么大，有些蝈蝈就是在冬天才叫的。”李夏说。
原来如此，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安心了。
李夏的知识向来比我丰富得多。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那旺盛的好奇心。
当我们走到高地近处，月亮就被综合楼挡住了。这一处既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一片黑暗。我们凭着手电筒继续前行，踏上往高地的山梯。黑暗之中，除了我们自己的声音，只听见响亮的蝈蝈叫声和断续轻微的风声。这冬夜的风虽小，吹在脸上也冷飕飕的。
那位与咏夕相识的学长，那晚至少也走到这里了吧，从这里开始应该就可以算是“综合楼附近”了，这里的距离或许还不足以听到综合楼里面的琴声，再远一些就不可能听得到了。话说，既然叫“散步”，那就不是带着手电筒的吧。如果当时这里也是一片黑暗，那么那位闲来无事孤身一人散步到这里的学长也是个大胆的、超脱的人物了，与李夏不同风格的大胆与超脱。如果不是跟果敢的李夏和淡定的咏夕一起，我才不敢走到这种黑暗的地方。
我用手电筒照着路，小心地一阶一阶往上爬，不一会儿双腿就有点酸软了。感觉小薇更加紧张了，她的步伐明显用力而谨慎，气场跟平常完全不一样。这台阶坡度比较大，暗夜里爬起来很不轻松。当然，比起台阶本身，眼前的情景更是考验胆量——暗夜的山梯上，四周看得清的只有手电筒照亮的地方，往上望去只有深邃的夜空，如果我不知道那上面不远就是综合楼，才不敢爬上这不知多高、不知通向哪里的“暗夜天梯”。
“你们听见琴声了吗？”一路没开口的咏夕说话了。
“没呀。你听见了？”我回答道。我只听见蝈蝈叫。
她像平时那样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的？没有啊。”李夏极快地作出反应，虽然她也没听见琴声，但话音中听得出兴奋。
“我也没听见。”小薇说。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我说。
咏夕刚刚那轻轻的一声“嗯”让我的心震了一下。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听错了还是听对了。如果今晚风平浪静，那么未免有些无趣；如果真有琴声，那么我们就亲身验证了学校的恐怖传闻，并且接下来会在李夏的强势带领下进入综合楼，对这瘆人的“暗夜钢琴之谜”展开正面突破。
咏夕没有回答我。
片刻的沉默间，我们走完了山梯，踏上了高地。
“确实有，仔细听。”咏夕说。
我们停下了脚步。
眼前便是综合楼，以及楼前的三片篮球场。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因爬山梯而加速的心跳缓和下来，倾听。蝈蝈的叫声没那么响了，因为距离远了。
“有！我听见了！”李夏说。
听李夏的话音我就知道她脸上那兴奋的神情是什么样子。
“我……我也听见了。”小薇说。
看来我是听力最差的一个了。
随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缓，我也听见了那琴声。很细小，蝈蝈一叫就基本覆盖掉。咏夕的听力也太好了吧。
“听见了。”
曲子听不清楚，却像是超美好的旋律，一个一个隐约传来的琴音都似乎很动听。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在这静静的夜里、在这暗暗的高地上吧。身处如此情景，明明如此诡异，我却不是很害怕。此时的感觉很奇妙，前所未有，难以言喻。
“终于撞上了。”还是那个元气满满的声音，李夏说着，继续向综合楼走去。看来此时的“暗夜钢琴”没让她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总之就是终有收获，兴致勃勃，继续探索。
小薇似乎散发着一种有力的陌生气息，咏夕则显然一如平常，我们跟着李队长豪迈的脚步继续前进。
第一片篮球场、第二片篮球场、第三片篮球场，琴声渐近；当我们终于来到了综合楼下，琴声已经比较明显了。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谜底就在眼前了。是吧？
没有灯光，只有琴声，眼前的老楼像是故事里的古堡，我们就像是故事里的主角团。
“队长！……”当李夏正迈上老楼的第一级台阶时，小薇出声叫住了她。
“小声点，别打草惊蛇。”李夏一脚踏在台阶上，侧转身子，回过头，以稍小的声音说道。
“还是别上去了吧，太……太恐怖了。”小薇动摇了，果然还是很怕。
“哈？说什么呢，都到这一步了。”李夏当然不会听小薇的。
“队长不害怕吗？”
“当然。”李夏当然不害怕了，她还怕说话声太大吓着“暗夜钢琴师”呢。
“说不定真是幽灵啊！就算不是，不也很不安全吗？”
“没什么好怕的啦，我们不就是来一探究竟的吗？这可是有十年历史的怪闻，错过了今晚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可是……”
李夏和小薇相持了一阵子。小薇不敢上，李夏不甘放。
我也很想看到真相，但确实很恐怖啊，李夏，我觉得我本会像小薇那样害怕的，一般人遇到这场面都会害怕的，会选择撤退而不是深入，例如你队的学弟和咏夕的学长，我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不那么害怕，你一点也不害怕是因为你不是一般人啊，还有咏夕也不是。
“那不是幽灵，也没有什么危险，相信我。”咏夕说。
咏夕这话没有任何已知条件可以证明，但她毕竟比李夏可靠得多，小薇终于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