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一个星期三的黄昏,放学后,学校关门前。
我和咏夕跟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做功课。李夏的红色书包也跟往常一样,孤零零地躺在前桌上。
也跟往常一样,今天依旧可以听见体育馆里乒乓球乒乒乓乓的声响,不知李夏是不是在打。
“可证得:f(x)=f(a)+f(b)+f(c)”
做完了一道函数证明题,我搁下笔,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
晴朗的好天气仍然持续着。天暗得早,这时已经显着一丝暮色。咏夕正把元素周期表放在桌面上看着,那些按“金属元素”“非金属元素”“过渡元素”分类的彩色,在暗淡的夕晖下,已经没有十分钟前看上去那么鲜明。
我望了望远处的综合楼。经过昨晚的探险,今天觉得亲切了许多。
那座平凡质朴的老楼,藏着特别的浪漫与哀思。
我又遇上了一道棘手的题目,尚未把它抛给咏夕。
“你早就猜到诸葛老师是‘暗夜钢琴师’了吗?”我问咏夕。
昨晚的经历实在把我震撼到了,比起手头的这道题目,我更感兴趣的是诸葛老师的事情,以及咏夕对于“暗夜钢琴之谜”的求解思路。
“没有。我只是猜到了‘暗夜钢琴师’的行动规律,没猜是诸葛老师。”
“就是月亮的规律是吧?你是怎么猜到的呢?”
“从你表哥的说法猜到的。受天气和日期的限制、又关系到‘暗夜钢琴师’的行动,最直接指向的因素就是月光了。旧音乐室门朝西,外墙窗户朝东,在六楼的高度也不会被小山挡住月光。这几天是阴历的月中,如果天气晴朗,月亮就会又圆又亮,前半夜月亮在东边,月光刚好可以照进去,在那个时间去弹琴,就可以不开灯又不摸黑了。”
学神着实厉害,仅仅从那么些零散的线索就摸到了真相。“暗夜钢琴师”诸葛老师便是如她猜测,在这有一定规律的日子,出于自己喜欢,特地去到旧音乐室弹琴。我觉得这个难度可一点也不低于她在数学上所展示的魔术般的解题手法。或许,当我把大表哥的说法告诉她的时候,旧音乐室在月光下的样子就已经在她脑海中呈现了。要做到这样的推理,既要有优秀的逻辑思维,又要有活跃的想象力,对知识的切实理解更是基本。学神之所以为学神,就是由于全面的资质与基础吧。
大表哥呢?也是跟咏夕一样,从旧音乐室的位置就判断出月光的照射吗?诸葛老师这么独特而浪漫的行为,简直世所罕见,竟然让他猜到了吗?还是他曾经直接了解到甚至见到月光下的旧音乐室?那样的话,是不是还有什么相关的故事呢?
还有诸葛老师本人,“尤其在这样的月光下,最能心无旁骛”,最初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呢?
“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和灯哦。”又是诸葛老师熟悉的话语。
“好的——”咏夕应道。
我还没有解开那道难题。
算了,放下它,我没必要勉强去解这些超纲的变态题目,高考已经不远了,把工夫用在基础和短板上,拿踏踏实实的分,才是正道。
分清轻重缓急,做好取舍,把握关键。就像那抑扬顿挫又行云流水的“暗夜钢琴”,积极而有板有眼,顺势而坚定不移。
“真像是在做梦,传闻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暗夜钢琴师真就是诸葛老师。我们一开始的怀疑就对了。”我向咏夕感叹。
“你认为就这么简单吗?”咏夕来了这么一句,小小的眼睛与我对视着,嘴角微微翘起,神色有些俏皮。
“不是吗?”
“当然不是。旧音乐室内侧门口的墙上,还贴着当年音乐社的宣传报,你应该没注意到吧?”
“没有……所以呢?”
“昨晚我用手电筒照着看,上面所写的内容时间确实是十年前的,然而,纸张却完全没有发皱发黄,像是新的。”
“难道是诸葛老师按照十年前的旧宣传报,做了一张新的?出于怀旧?”
“有这个可能性,但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奇怪,也没什么意思吗?”
“嗯……”
“还有,昨晚在五楼,小薇按了楼道灯的开关,没亮。我上学期还见到那盏灯亮过。今天中午,我特地又去了一趟,按了那个开关,灯亮了。”
“会不会是晚上总闸关着?”
“有可能。要验证的话,晚上再去看看就是了。等会跟李夏说,她应该会有那个兴致。不过我可就不陪她了。”
“这么说,那里还是有古怪?那位社长前辈的幽灵?”
“谁知道呢。如果昨晚楼道灯没亮不是因为总闸关着、宣传报不是人为新做,那么,最能完美解释这两点的,就是幽灵做手脚了。但是,无论真相如何,‘暗夜钢琴师=诸葛丽’绝对不是正解。”
“为什么呢?”
“其实很明显的,你没有发现吗?去年学长和上个月学弟所听到的‘暗夜钢琴’应该就是诸葛老师所弹奏的没错,但是……”
“对哦!”这么大的一个问题,我竟然现在在意识到,“她在学校当老师,只是近几年的事情。”
“是的,她最多是近几年的‘暗夜钢琴师’。我们所得到的,最多是近几年的解。”
传闻从十年前开始,连年不曾间断,如果属实,这十年来每年都有“暗夜钢琴”。而诸葛老师九年前从学校毕业,然后去了音乐学院,大概是四五年前才回到学校任职。显然,她回学校任职之前那四五年的“暗夜钢琴”当然不会是她弹的,最初的那一年也很可能不是她。那么,那些年的“暗夜钢琴”又是怎么回事呢?除了诸葛丽之外,还有谁会特地去晚上的旧音乐室弹琴呢?
昨晚,沉浸于诸葛老师的琴声以及十年前的故事,我的关注点偏离了“暗夜钢琴之谜”本身,以为已经发现了真相。实际上,我们离真相还很遥远。
李夏回来了,和小薇一起。两人都像是出过汗了,固然是刚刚打乒乓球。
我们关好门窗,离开教室。
咏夕讲了宣传报和楼道灯的事情。李夏听了,却没有显现出她那种个性的兴奋或好奇。
“你不想晚上再去看看那灯是怎么回事吗?”我问她。
“看心情吧。最近我妈嫌我老不在家,老叫我好好在家学习,还说什么看看人家咏夕成绩多好之类的话,唉。”
李夏的成绩已经挺不错了,却也免不了被家长拿“别人家的孩子”比较。不过,以我的了解,这货要是对某件事情很感兴趣,那绝不是她妈几句话就能阻止的。看样子,她对“暗夜钢琴之谜”已经不那么执着了。
不知李夏的想法是什么样,反正我是没兴致去深究这个谜了。反正现在的“暗夜钢琴师”是诸葛老师,这一点已经明了,旧音乐室真有幽灵又如何,没有幽灵又如何呢?
“我去。就我住宿舍,去一趟不用多久。”小薇说。
小薇比李夏更让我感到意外,她本是一直对“暗夜钢琴”避之不及的。
“你不害怕了吗?”我问。
“诸葛老师说得对,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没什么光,一切还是一样的。就算真的有那位前辈的幽灵在,他也肯定不是什么坏幽灵。”
我和小薇同感。白天也好,黑夜也好,综合楼都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而是和蔼可亲的;有幽灵也好,没幽灵也好,那个旧音乐室都不会给人带来不幸,相反,如果有缘,可以听到那幸福、隽永的“暗夜钢琴”。
我又一次望了望远处高地上的那座老楼。
暮光下,那里又多了一抹神秘、惆怅、而温暖的色彩。
跟往常一样,在校门口与咏夕、小薇道别,我和李夏走上了日常的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