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晚上，地面上大量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各种颜色的汁液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一大早黄泉就叫我来和她收集死者的身份牌，身份牌就相当于是他们的遗书，从参军时起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后也只有这几段信息与一张照片能证明他们曾来过这世界。
这工作本该是黄泉自己来进行的，我并不是军队的人，做这工作并不是很合适。但似乎从上次黄泉在我面前吐露出自己的真实感情起，类似这样的事她都会来找我陪她。
其实她内心并没有外表坚强，她也需要人安慰，她也没有勇气独自面对这么多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离去的事实。
天色并没有放晴，可能恶鬼并没有暂时停止继续进攻的打算，哪怕是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也透不过一丝光线，太阳被戴上了面纱，即使它再用力的发光也只能照亮它自己。
就像我们一样，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世界，战争仍然在继续，就连这战争的开端我们都无法知晓。
如果某一天我也变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员，我可以光荣的说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战死的。但人们不会这样认为，她们甚至会说是我们宿鬼之人招来的恶鬼，引发的灾难。
我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黄泉看到了，问我这是什么表情。我只能回答她想到了一些尴尬的事。
她也不继续追问，不断的从街道路面上四分五裂，摆成各种姿势的断肢口袋中掏出一本本小册子，之后深深的鞠一个躬。
就在昨天，无数和黄泉朝夕相处的战友离开了这世界，我可以理解她的悲伤。
“黄泉姐，有想过明天会不会是你变成躺在这里的人吗?”
她顿了下，清秀的脸庞上也露出了苦笑。
“从战争开始，我每一天都会想，这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吧。”
确实是这样，战争中生与死只在一刹那，就算再强的人也会想自己会不会死掉，更何况面对的是凶狠至极的恶鬼。
黄泉手上的册子不断增多，她拿不下，分了一些到我手里，这些薄薄的书纸拿在手里比巨石还要重，这可能就是生命的重量吧。
常说人的生命轻如鸿毛，但眼前这些生命也太过沉重了，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着他们照片中生前灿烂的笑容，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是这些生命消逝的见证者，可能我当时拼尽全力他们也会死去，但至少我做了，也会好受一些。
但我没有……
黄泉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我知道她只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毕竟我自己还处于迷茫的状态。
“无月，其实我很愧对他们，我有时会希望死的是我，那也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反而更折磨。”
活着的人更折磨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着。
“即使你知道拼尽全力也拯救不了的人，就算当时你拼尽了全力，他死后你还是会想自己当时一定还能更拼命。”
我想起了怀蝶，如果当时我把那个茧破坏掉，一切想必都会不一样吧。
“每天做梦我都会梦到无数我死去的战友生前的画面，他们会突然满脸鲜血的出现在我面前，嘲笑我，咒骂我，怨恨我。”
我可以感觉到黄泉的情绪波动。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昨天的战斗令她受了很多伤，身上草草的缠着绷带。
现在，默默听她诉说胜过一切话语吧，她只是想把心中压抑的东西找个人说出来，我安慰的话只会让她难堪。
但她却停止了话语，转过身去。
漫长的沉默，黄泉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可能是常年锻炼导致她的身体更加男性化。
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可以想象她在参军后发生的种种，将她磨练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默默的跟在黄泉后面走着，一路上只有一只大型恶鬼的尸体，它的身上有许多巨大的凹陷，周围有许多针孔似的伤口。
是那个用链锤的人，夜霖说他可能是内鬼，既然是内鬼却又在尽力杀着恶鬼。
可能她想尽力表现，让人们不去怀疑他，但她为什么战斗一结束就消失。
怎么想都很矛盾。
也可能夜霖猜想出了错。
黄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无月，你去把受伤不重的人都召集过来。”
我不知道黄泉想做什么，只能回了总部，传达了黄泉的话。
慢慢的，人们聚集在了街道上。
黄泉说尸体数量太多了，聚集起来烧掉吧。
人们四散开，开始把尸体堆在一起。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悲伤。
我也默默的抱起碎裂的尸块，运送起来。
我不敢去接触那些恶鬼的尸体，怕又被勾起了怜悯之心。
很快尸体被分成了两堆，恶鬼一堆，人类一堆。
滔天的大火被点了起来，所有人围在四周，默着哀。
火光照的四周一片通明，最终都会化作灰烬吧，这就是人类的宿命，哭着生下来，又哭着离开这世界。
今天的人数明显比昨天黄泉清点时少了很多，黄泉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她站在两堆猛烈燃烧的大火中间，火光照的她的脸通红。
“人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最后可能都会像他们一样，想要离开的人现在就走吧，我不会埋怨你们的。”
人群一片沉寂，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出了声，他满脸泪水的大声吼到。
“我真的受不了了，昨天我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被撕成了碎片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很激动，手舞足蹈的走到黄泉身前继续说着。
“你们体会过吗，我亲眼看着他被恶鬼撕裂，鲜血都溅到我的脸上了，而我呢，被吓得连帮忙都做不到，很可笑吧，我还尿了裤子。”
他的表情十分恐怖，我从他的脸上能感到因为极度的绝望而产生的疯狂，他不止痛恨这世界，更痛恨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他把手伸进大火里，皮肤因为高温崩裂的声音伴随着烧焦的味道传来，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身体上的疼痛似乎能盖过一些心里的疼痛，他的语气平静了一些。
“那感觉比被火烧还要疼千万倍，我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颤抖。对不起，我选择离开。”
那些恶鬼不止摧毁了他朋友的身体，更把他的战意完全摧毁了，我没权利去看不起他，如果我只是一个常人，我见到恶鬼可能都会吓得浑身哆嗦，动弹不得。
黄泉向他敬了个礼，感谢他为了战斗的胜利做出的贡献，答应不会把他当作逃兵处理的。
他把手从火里抽出来，已经完全烧焦了，皮肤都变成了黑色。
他用焦黑的右手敬了个礼转过身离开了。
陆续的许多人都选择了离开，黄泉低声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火不断的烧着，黑色的浓烟十分呛鼻，人死后会化作一缕青烟原来只是美好的传说。
我数了一下，加上我和夜霖，还有二十个人留了下来，其中有十一个宿鬼之人，其他都是黄泉最亲近的战士。
我看着破烂的街道，如今真正人去楼空了。
黄泉一直敬着军礼站在两堆火焰中间，她身上绿色的野战服被熏成了黑色，皮肤也开始出现脱水的现象，嘴唇完全看不到一点血色。
我能看到她的眼角在不断流着泪，但因为火焰的温度，很快就融化在了烟雾中。
直到火焰熄灭，她也没有停下来……
那些离开的人将身受重伤的人们带去了正规的医院治疗。虽然仅剩的二十人全部搬到了总部居住，还是显得十分冷清。
黄泉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她从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想法。
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仅剩的人留在这里也只是送死，黄泉对我说因为她是个军人。
她和夜霖很像，一直都在追寻着心中的信念而努力战斗着。
我不禁有些被她触动。
我可以感觉到我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但困兽犹斗，下一次，我会抛掉一切，拼尽自己的全力。
这些留下来的人在我眼中就是正义，善与恶永远无法说清，那我便为了眼前的正义燃尽生命。
即使最后发现我眼中的正义是错误的，我其实只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维护着虚假的正义。
人生是由无数选择构成的，这与阿丽斯托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黑暗中行走，无法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要眼前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够了。
“夜霖，如果最后我选择不逃走，你会不会埋怨我。”
躺在床上我问夜霖，她对我说。
“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会尽力保护你，就算你选择的是错误。”
“夜霖，你总是这样，这次由我来保护你，如果连我也抵挡不住，我希望你可以离开阿丽斯托，好好的活下去。”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还说出来。”
是啊，我明知道夜霖不可能自己逃走。
夜霖说完紧紧的把我抱住，力道大的快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最后我们都死了，这也是我们的命运，命运无法改变接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