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雪神村出来,是一条村民们多年走出来的路,这路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刚好够通过一辆马车。
沿着这条路往村北走上十三里地,便进了冬园的“刹雪口”,再大的风雪也吹不出茂密的雪树林,这里是冬园的入口,出口在林子的另一面,已经出了雪神山了,其他地方马车进不来,也出不去,茂密的林子中遍体银装的参天大树一根挨着一根,也不知是怎么长得这么巨大的,树与树之间勉强能通过一名成年男子,要是壮了些,可能都挤不过去——
过了刹雪口,树与树之间距离便开始慢慢拉开,越是进到冬园深处,树木就越稀少,与之相对的,遍地的冬草、根茎饱满的各种植物开始映入眼帘,冬园的植物很奇特,完全区别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植物,它们会在一年仅有的三个月中靠着暖阳化开的雪水,拼尽全力扎根地下最深处,以汲取地下河水,而在冬天来临之前没有扎根进去的,就会被长达九个月的严寒渴死、饿死,是的,这里的植物抗寒性很高,不会被冻死,生长所需的所有养分都是靠水,与土地无关……原理上有点类似冬眠的熊,区别在于——这些植物,养活了整个冬园的动物们,除了雪兔、雪狍子等野生动物,还有村民们的家畜——
这里,是冬园,是天然的冬之草场,也是整个雪神村的命脉。
在这方圆二百的寒野之林后,便是那巍然千年的雪神山了。
人们不知道雪神山到底有多高,因为从来没有人爬上过雪神山的山顶,过了雪神山的半山腰,积雪便已经没入脖颈了,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再往上爬,怕是就要永远埋在那千年的积雪中了。
老人们常说雪神就住在雪神山顶上,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埋在了半山腰,没人见过雪神,人们在山上能见到的,只有皑皑白雪,以及那些凶恶的狼群。
冬园有三分之一是连在雪神山下的,前文所言,冬园外围的冬树生长密集,可以防住人熊、雪虎等大中型野兽,却防不住雪狐、雪狸等小型捕猎者,而雪狼——这种动物两者都不属于。
每当雪神山上闹起白荒时,饿的失去理智的狼群就会疯了一样从雪神山上冲下来,相较于用蛮力或者靠身材娇小的虎熊与狐们,雪狼懂得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冲进这片可以大快朵颐的乐园。
猎狼人们的对手永远都是狼群,不用脑子的动物早在几百万年前就已经不是人类的对手了。
“屠之以牲畜,战之以为人。”
杀生之刻,狼群们就是畜生,是祸害家畜的仇敌;战斗的时候,要把它们当成人,最凶最狠的敌人,千万不能大意,否则,千年来无数猎狼人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前车。
爬上冬园的最后一片雪林,放眼望去,皑皑雪神山,一线天下,雪空相接,银白的云雾缭绕,看不清的山顶上,是雪神村人千百年来的信仰。
“棒槌,该下冻土了,飞熊锁跟桥板,还有滑竿,都备齐了没?”
“齐了,猴崽子们在望山崖留了几套,来,一人拿一套,刚才我看了下脚印,狼群应该回山了,粮队的马跟人都没了,大概,是不用找了,什么尸体都没留下,可惜了,村里一半的人马,不知道只换了几条白皮子,老苏家俩兄弟到现在还没醒,唉,真不知道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哼,十几年前,要是他张海山斩草除根,狼群早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事情的出现!”
“我说秃子啊,马上进山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猎狼人从来没有内讧的,埋怨也不能有,这是规矩,我们需要的是能交付性命的兄弟,不是只会啰啰嗦嗦,就知道怨恨的婆娘。”
“你!哼!我知道了,等事情解决完,我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老乌鸦!”
雪神山上与冬园里是两个世界,如果说冬园里是生物的天堂,那么雪神山上就是地狱。
即使是在一年中最热的八月,山上的温度最高也只有零度,杂乱而又毫无征兆的风随时会从四面八方吹起,所以生存在山上的动物多少都会有些保命的本事。
“雪花酥”是一种老鼠,遍体雪白,毛皮上会有一些灰色的斑点,身形有些圆滚滚的,却异常灵活,一对红红的眼睛似水晶般看起来分外可爱,这是一种草食性生物,最喜爱的就是草根与树根或者其他植物的根茎,极其擅长穿梭于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之间,之所以叫它们“雪花酥”,是因为这种老鼠肉质鲜嫩,无论烹炸炖煮,吃到嘴中都会像吃裹着面糠炸出来的肉一样,酥脆可口。
这种生物,擅长“土遁”是一种本事,另一种本事,就是其恐怖的繁殖能力。
雪花酥在雪山上属于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这种萌萌的,却又蠢蠢的生物成年体型最大可以长到兔子一样大,是山上肉食性动物最喜欢的吃食,这种老鼠一旦受到惊吓就会胡乱打洞,却没有固定方向,很多雪花酥都是打洞打着打着自己送到了捕食者的嘴里,可以说,整个雪神山上一大半的动物都得靠雪花酥养活着。
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可爱的老鼠们依然坚强的活下来了,可见其繁殖能力之强大。
“冻土”,原本属于冬园的一部分,那些残肢断臂的雪树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原本应该像冬园一样安居乐业的地方,变得千疮百孔,厚厚的白雪下,是恐怖的,不知多深的冰洞,浅一点的、细一点的洞口,顶多陷入一条腿,挣扎一下,还可以抽出来,遇到深一点,粗一点的洞口,一旦陷入,若周围没有人的话,只怕是再也上不来了——
冻土本就坚硬,每一个“雪坑”都被挖的极其圆润,冰冷的泥土上布满霜痕,再加上坑洞旁的白雪涌入,只靠双手,便是再职业的攀登者也无法爬上来。
为此,猎狼人们发明了“飞熊锁”,锋利的铁销尖可以牢牢刻进冻土之中,复杂的扣子像锁头一样将自己绑在绳子上,靠着铁销上的滑轮,一点一点钉入,一点一点地向上滑行,便如狗熊爬树一般,笨拙,但稳健。“桥板”,是一块很大很硬的“巨型雪橇板”,受重较普通雪橇板要更高,冻土上的积雪通常会有半米之深,利用底部有一块曲形木板的“滑竿”支撑,便可以像划船一样在冻土之上缓缓滑行,这是猎狼人们过冻土的唯一方法,再深的雪坑,洞口不够粗的情况下,“桥板”也可以轻松越过。
“看起来,今年的雪坑比往年的还要多,这群畜生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将狗与工具抱到桥板上的麻脸老人越来越疑惑了。
“问那么多干嘛,到了山上,一切就都知道了。”
外貌酷似乌鸦的老人摸着脚下的爪印,里面仿佛还带着冰冷的血,那本就阴沉的脸色便越发阴沉下来。
四人一行倒是慢顺利的,秃顶老人甚至在“划雪”的时候用滑竿打死了一只雪花酥,为自己的包里又添了部分口粮。
越过三十里冻土,便真正到达了雪神山上,进了雪神山,四位老人统一跪了下来,三个响头,第一个磕给雪神,传言雪神喜欢安静,所以希望雪神不要生气有人打扰;第二个磕给祖师爷,猎狼人是雪神村的守护神,祖师爷是雪神村的第一个守护神,不仅曾经守护着雪神村,现在也在守护着猎狼人们;第三个磕给自己,一进雪神山,这条命便不是自己的了,随时随地会出现的白毛风、凶狠嗜血的掠食者们,以及无法找到食物与取暖方式的困境,都会轻易夺走人的性命,雪神是公平的,他给了人们能够自己生存的环境,也一定会给出人类不能涉足的地方,在雪神山上,人的生命便真的脆弱如一张台风中的白纸,随时随地都有丧命的可能。
“回来了啊!”瘦如竹竿的棒梗老人看着眼前的入山口,不由得有些入神。
“是啊,三十年没回来了,话说咱们二十多岁就封了山口,一直到现在,仔细想想,这一身本事还真就浪费了三十年啊!”
“麻球,没浪费啊!你不是教了很多崽子出来吗?”
“没几个成器的,不然也不会让村子遭受这么多损失了。”
“行了,先去‘猎冢’看看吧,顺便祭拜一下师傅们。”
“嗯,也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小崽子们有没有按时祭拜。”
“猎冢”,是历代猎狼人们的坟墓所在之地,距离入山口仅有四里路程,能进猎冢的猎狼人很少,因为绝大多数倒在雪神山上的猎狼人们连尸骸都找不到了。
“没记错的话,是力荣守着猎冢的吧?”
“嗯,蛇瓜的高徒,一手陷阱设的早都超过他师傅了。”
且行片刻,几位老人辨着风声,悄然来到了猎冢,虽早有心里准备,但眼前一幕迎来,还是让老人们目眦欲裂——
“这群!”
“该死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