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琪自知过着没有“平凡”的人生。
和周围的同龄人比起来,周云琪的至今为止的人生都保持着一种云淡风轻般的平凡。
既没有参与组织学校里的重大活动,也不曾在班级里担任过班委的职位,成绩也是在中间线左右徘徊,当然,体育课上身体能力的测试也总是在大部分人类似的范畴。
并非力所不及也不是刻意为之,总而言之就是等回过神的时候,摆在眼前的成绩就已经是这样了。
对于这样的自己,周云琪没有想过要努力一下或者作出任何突破。
这就是随遇而安吧。周云琪不时心中会这样想着。
倒不是说缺乏上进心,而是至今为止的人生,秉承着“平凡”的教条下,她至今没有犯下过“大错”。
什么是大错呢?
毫无疑问,自己从来不可能登上电视节目参与那些新闻中危险的事情,就算在校园这个狭隘的环境里,她也不曾参与过任何破坏风序良俗的事,她看到过身边的同学因为才能出众被人孤立,看到过因为自身孱弱无力而遭受欺凌,看到过有人因成绩烦恼,也看到过有人因体弱感到不甘,而这些事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所谓青春的烦恼似乎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虽然犯过一些错,但也只是那种“撒谎自己参加班级劳动”这样不足为道的小事。
在过着看似理所应当的“平凡”的生活的日子里,也许别人会想方设法寻求刺激来寻求一些变化或者突破,然而周云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当她知道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的时候相当震惊:
“为什么会有人放弃现有的状态呢?”
虽然书本上描述了某些封建社会里腐朽的贵族阶级的过往的确令人憎恶,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自己也处在那个时代位居那样的位置,恐怕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一个没有犯大错的选择,一个和先进的思想背道而驰却不愿与危险的天才同流合污的保守派选择。
也许其他人得到这样的疑问的时候,会想尽办法解释心中的这个疑问,但周云琪马上就放弃了。
她只是想了一下,于是就放弃了。
毕竟,对于她来说,这只是“大学生基础心里教程”中老师特意划出来的考点范围。为什么要去搞懂这些,为什么要寻求问题的答案,又为什么要自己去“特意”做这些事?
自己绝对不会“特意”去追随那些“特立独行”的人,毕竟他们都是败者。
就像那愚蠢地主张日心说的人,即便他可能是正确的,但还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俨然就是生活中的“败者”。
然而,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所以至今无败的她能够理直气壮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平凡”才是最好的。
周云琪心中默认为这就是一种“中庸”——虽然自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就是它的真正释义——她已经找到了人生中的某个捷径也说不定。
不过,即便是大彻大悟般的人生,也总是难免经受俗世的骚扰……
尤其是现在,当她看着楼梯转角的巨大彩色玻璃窗时,这样的感受尤为明显。
彩色玻璃画描绘了一副她说不上的奇妙故事——这无所谓,自己之后的平凡人生不用记得这些事情,深蓝幽邃的颜色即便在室内温暖的灯光照耀下依旧显得冰冷,就像是伺机吞噬温暖的暗云一样,囤聚在那样的位置。
无论如何,周云琪都不希望朝那里多走几步。
但那是唯一连通一楼和二楼的楼梯。
原来自己对于这样看上去就让自己反感的事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这样的余裕。
或者说,在她自己来到这个山间别墅的时候,就已经是“无路可走”的时刻了。
“算了,上吧。”
早“死”早超生,周云琪心里这样想着。
事情的起因是在大二学期的最后几天,就在周云琪一边抱怨经济学老师划的考试范围太广,一边把班委分享的去年期末试卷背完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虽然这个点已经是要睡觉的时候了,按照平时她一定是会放着手机响几声,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睡着然后自动放弃后再安然入眠,不过这次,手机的铃声一直在响。
周云琪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就在她在思索是应该直接告诉对方停止这样的骚扰行为或者继续无视的时候,她看到来电显示的了名字:
【爸爸】
“喂,爸,现在都几点了……”
“琪琪,你听爸爸说……”
电话那一头传来到了父亲虚弱的声音。周云琪没有听过几次父亲这样的声线,一种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
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奶奶过世的时候。
“你爷爷……快不行了。”
虽然有过一闪而过的心理准备,但实际从父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免为父亲感到难过。
考试考完放假后的中午,周云琪没有留下和室友或者朋友商量年前的出游计划,而是尽快地收拾完东西,便拉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家的动车——到家只要两小时,到医院的话,应该在下午四点前能到了。
于是在四点半左右的时候,她先是回家放好了行李,随后顺利地抵达了医院的住院部。
四楼及以上都是住院楼层,这一点周云琪早有得知,而且在考试前的那一晚,爸爸已经告诉了爷爷所在的病房。
可是看着电梯迟迟不下来的周云琪还是选择了走楼梯。
毕竟她现在用不着再去到高楼层找爷爷的病房,之前爸爸已经通知过她了,一天前爷爷已经转入了ICU病房。
ICU病房,在三楼。
记忆力第一次踏入ICU病房的周云琪还是吃了一惊,和影视剧里的不同,爷爷不是完全出于一个独立的病房里,诺大的病房放着不少的病床,不时有三两个护士来回在各个病床前调整着什么。
这里的空间虽然比普通病房宽敞了不少,但医疗器械却占用了更多的空间占有率。
找到爷爷的床位实际上并不困难,主要还是父亲就站在床前的位置。
爷爷床边的两台机器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就像是代替心脏在跳动一样,那规律的声音,就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却无力地告诉周围的人这个躺在床上的瘦弱老头还没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即便周云琪此前有过盲目相信现代医学应该能挽救一下爷爷的生命,但当它看到躺在床上的老人第一眼时,周云琪的心中还是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人,救不活的。
当然,这些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你爷爷有话要和你说。”
被父亲拉到床头后,周云琪拉起了爷爷的手——当触碰到那满是皱纹的手时。周云琪本能地感到了恶心。
与其说是枯木般的手指,还不如说是在枯木上过了一层豆腐皮。
周云琪一边想着,一边还是轻轻拖着爷爷的手。
看着床上目光呆滞的老人,她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也意识到该说什么话了。
“放心好了,爷爷。”稍稍靠近爷爷耳边,周云琪已经准备好了下一句话,“你的病会好的。”
靠近后才发现,那光秃秃的头上长着明显的老人斑,造型恶心的痣上荡漾着一根**裸的毛,还有松弛的眼皮子底下无神的两粒眼珠,甚至那只有老人才会有的古怪臭味,这些让周云琪感觉十分厌恶。
没事的,说完这句话就好了,在可怜的老人面前演完好孩子的样子吧。
即便心里无数次地安慰自己,但周云琪一秒都不像多装了。
于是说完话的她马上抬起头并准备把手从老人手里抽出来。
这时,周围的仪器发出了急促的声音,仿佛它们也被某些诡异的事物给惊吓到了。周云琪还没来得及确认是哪个机器出了问题,或者说再次之前,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自己的手臂被紧紧地攥住了!
“唔唔唔唔唔唔!”
床上原本奄奄一息的老人,即便隔着呼吸机,还是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声音,让周云琪直接怀疑他的声带是不是都已经腐烂掉了。
“啊啊啊啊,唔唔唔唔唔!”
一位护士听到了病人的喊叫立刻赶了过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一个人抑制住突然狂暴起来的老人。
“松,松……”
周云琪想叫他松手,但害怕得说不出话。即便害怕,但还是无法转移开视线,于是只能眼睁睁地和爷爷那充血泛红的瞳孔对视。
“唔唔唔唔!”
“爷,爷爷……”
“呜呜呜武下,唔唔唔唔武假!”
父亲在和赶来的第二个护士解释情况后,协力帮周云琪解开了被爷爷紧攥的手臂。
眼看孙女被带走,老人也总算用尽了全力,那最后的话语也被周云琪听得一清二楚。
“去武家,武家!……”
“周云琪?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周云琪发现自己并不在ICU病房中。
温暖的灯光还有典雅的装潢。
自己还是在这个山间别墅中。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心事……”
周云琪看向眼前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生,被晒得黝黑的皮肤,时髦的短辫配上黑框的眼镜。
真是不上不下的打扮呢。
他,就是这件别墅的佣人——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么古老的称呼,其中之一的张伟。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生病了。”说着张伟伸手准备抚摸周云琪的额头,但是被委婉地挡下了。
“啊,这个,我……”张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轻率,显得有些尴尬。看他这幅样子,反倒是周云琪心想着他刚才可能真的只是出于关心才想来测测自己的额头温度。
总有些不太好意思。
“话说回来,你还记得我拜托你的事吧?”为了缓和气氛,周云琪先扯开了话题。
毕竟之后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啊,这我当然还记得!”男生的表情瞬间恢复了过来,回答道,“就是带你去找‘鬼眼婆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