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什么辣?”
“面啊,还能是什么!”她说着,从位子上站起身,把脸伸向了我这边,“等等,你点的是这个面吗?”
被她的话给提醒,我这才低头仔细“观察”这碗面。浓郁的白色汤头,配上点点青葱,**的豚骨肉片和切开露出橙黄蛋黄的茶叶蛋,还有刚才爽滑的口感……
“这个是……”没错,不是我点的。如果记忆没出错,为了反映我陪这个女人来吃饭的糟糕心情,我自暴自弃地点了地狱拉面,菜单上,满是清淡或者浓郁的日式拉面,而为了寻求不一样,自己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满是红色的“东西”。
没错,就是“东西”。
既不像是所谓的面食,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米饭,总而言之,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红彤彤的一碗不可描述的红色。童年吃辣的悲痛记忆瞬间为我的决策提出了危险警告,不过被我忽视了。一定要描述我对这个东西的直观感受,从首因印象来说,“这个东西真的会有人吃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如果一定要想象我吃下去是会想到的名人名言,一定是“真正的勇者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by鲁迅”这样励志的话语。
然而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宣传中那红得不像话的拉面,反而这种单纯清淡的口感,难道是……
“这个是你点的吧。”我猜想多半是她刚才点的北海道风味或者浓汤吧,于是抬头看向她的碗,觉得多半是自己拿错了,把她的那一份也给吃了。
也就在同时,脑中想起了一个思维游戏。
老师手中有一顶黑帽子和三顶白帽子,他给三位同学戴上了帽子,同时,同学并不知道自己头顶的帽子颜色,只能看到同伴头顶的帽子颜色。等三人都带上后,老师要求三人说出老师自己手中剩下的帽子颜色。三人相互张望,又稍作思考后,一起得出了答案。
虽然文中的老师多少有些恶趣味,但实际上,抛开这些学生、老师或者帽子的设定,这个游戏还教会了人一个道理。
没错,如果我能更早想起这个故事,就不会觉得是和她拿错餐点了。
因为此时我的眼前,那个女人的碗中,与我碗中的食物几乎一模一样。
在那个思维游戏中,作为学生是看不到老师藏起来的帽子和自己头顶的帽子的,能看见的,只有同伴头顶的帽子。这样下来,学生能看见的情况只有两种,就是“黑白”和“白白”。但这样的话,前者的答案很明显就是“老师手中的是白色帽子”,但后者还有两种可能。所以在遇到后者的情况时,这个问题是依靠自己无法完成的。
“没有啊,你的和我的一样诶。是不是他们上错了?”
她刚打算起身叫服务员,我马上制止了她:“不用了,两个价钱一样。”
“可是……”
“我无所谓的,在吃的方面。”
思维游戏的一切条件都用上,思考也只能停留在看到同伴头上是两顶白帽之前,之后到达的真相,则需要来自题目外的提示了。
就是“同时作答”。
假设自己头顶的是黑色,那其他人会立刻作答自己的是白帽子。然而三人都没有马上作答,因为三人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
“可这个是他们工作的失误,怎么能不找他们说啊!”
“没事的,反正我也不是非得吃那个面。”我拿起一边的发票,看到了发票上写的是两碗北海道。看来是反复修改的过程中把我点的餐给误删了,“倒不如说换个清淡的也正合我意。”
说着,我把发票递给了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在看到点单的具体内容后,她会不会想到是自己反复修改而导致别人犯错呢?
“这不是最开始就记错了吗!这服务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好吧,她没有。
“先不管这些,我倒是觉得这面还不错,本来以为只是汤会鲜一些,但实际吃过后,没有油腻的感觉,实在是想不到。”说这话的目的,自然不是想称赞一下这家店,那种事交给没事节目中的主持人更加合适,而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眼前的女人再暴走下去,实在是没完没了,倒不如重开话题,“你是不是之前来过,明明离你家这么远?”
“这个扯开话题的方法也太明显了吧,更何况这种连锁店全国各地都有吧。”
“那就是说你是常客咯?”
“等等,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的?”
“你点餐时对店员的提问可是很详细的哦,所以我想到你对连锁店的菜式很熟悉。”
“这……”刚才的话实际上没有半点实话,只是我随口瞎说了一种可能性,但通过她的反应来看,多半说中了,“有时候在家不想自己烧饭吃的时候就到外面吃而已,对,偶尔而已,一个星期,不对,一个月,等等,还是一个季度……”
正常的日常对话是用不到“季度”这种时间单位的吧?
“我不觉得把手保养得这么好的人会自己主动烧饭……”
“啊啊啊啊,够了,够了,别说这个了好不好!”
为什么她对自己烧饭这种事这么在意?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理由,只能给自己一个“不想让别人知道全能的自己有弱项”的理由来解释。当然,对于这件事的答案,我没有丝毫兴趣。哪怕有一天我真的能知道这种事情的答案,恐怕我自己都会忘记追寻答案的理由了。
看着想尽方法解释的她,我开始自问,在我眼前的这个稍显可爱的家伙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人吗?
如果一定要我在善恶之间做出理性的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前者。比起我这种人,她更能做出合适的选择,就像是在和别人吃饭交涉的时候,她还是能保持平时的状态,而不是像我这样,找一个可以自暴自弃的方法来戏谑自己。在人的善恶方面来说,她绝对是站在我对立面的位置,善的位置上。
然而,我还是无法喜欢她,我知道她这样做是正确的,我知道她的行为是准确无误的,我也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终究无法接受。说到底,在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我和她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她的善,并不是善良的意思,而是善道,正确的道路,就是那种濒死之时回首往事,她不会因为虚度年华感到后悔,而是骄傲自己的养老金高过周围其他所有人的“善”。所以,追求一时“**”的我并不是她的同道之人。而造成这种分歧的,在我看来,不是绝对的价值观问题,而是我终究不够聪明。
所以说到底,我没有仇视她的具体理由,相反,和她在一起,我之所以内心烦躁不安,是因为在她这样一个普通人身上,我总能看到自己的幼稚。我越是能看清她的所作所为的目的,我也越是得面对自己心中的那片黑暗地区。
所以即使罪人能看清圣人,他还有机会模仿着来走向未来吗?连我这样的普通人都不能向着更好的方向前进,那所谓的罪人他们的希望又在何处呢?
现在,虽然我不习惯应对她这样的人,但她的口味还是不错的。趁她忙着解释的时候,我心中把这碗面的名字默默记了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要偷偷摸摸地一个人来品尝一下。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听完我说的话啊!”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握着筷子发呆,而眼前的家伙已经说了很多的样子,可惜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嗯,你说,我在听。”
“完全就是打发人的敷衍态度!”
看来自己的态度多少让她生气了,不过我根本不想对她做什么攻略的打算,就像我从来不会在手机游戏中攻略男性角色一样,所以即便我现在内心对自己的失礼行为感到惭愧,但没有丝毫失去好感度的失落感。
这样一想,简直赚到!
“对不起对不起,话说你再不吃面就糊掉咯。”
也许是她意识到了我对这个话题根本不在意,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失去了解释的力气,乖乖地吃起了面。
“不过,柳晴树,你干嘛不用勺子?”还没吃几口,她又开口说话了,“你不喝汤吗?”
“直接喝不就行了吗?”说着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说起来,虽然汤已经不是那么烫了,但顺着我喉咙流进胃中的液体还是温暖了我的手脚,这是我才发现,自己在外面走着走着已经让让手脚冻得不行了。
“这可真是粗,不对,直接啊。”嗯,真是及时的改口呢,“别动,你嘴上沾上东西了。”
说完,她抽出了一旁的纸巾,凑上来擦掉了我嘴边一小段面条。
“啊呜……谢谢。”这种小事说一声我自己解决不好吗?更何况,这种举动,多少让我感觉亲近地过头了。
“嘻嘻,你害羞了哦。”她没有直接坐回去,反而就这样在我面前保持身体前屈的姿势,“脸都红了呢。”
“没有,只不过喝了汤暖和了一些罢了。”从耳朵传来的灼热感验证了她的话。我后悔了,这样明显的谎言不就是证明我害羞的最好证据吗?
“我在想你这么黑的脸,脸红起来原来是这样子呢。”
我不想回应她,可是总觉得这时候如果沉默不就是败给她了吗?但静下心来想了想,发觉此时的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和她说的话,没错,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和她说的话。真是既可笑又可悲的时刻。
“我有悄悄话要告诉你。”看来一时的得势已经让这个女人飘飘然了,“把头伸过来。”
“不要,我在吃饭。”
“关于你的那个‘小阳’的哦。”
“哪个?”
“还有哪个啊,你有几个小阳啊?”
简直是鸡同鸭讲,不想再继续陪她胡闹下去了,所以我干脆就随着她做最后一次吧。
不知何时开始,我的躯体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就连起身都变得麻烦,啊啊,这就是所谓的心累的感觉吧。
“所以,你想说什么啊?”我靠近了她的脸颊,在她的眼眸中见到了一个疲惫的男人。于是我低下头,逃离了她的视线,扭过头把耳朵靠上前,“说吧。”
在我的这个位置,不仅仅能多少闻道女孩子身上香水味和洗发露结合的清淡香味,而且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头的位置,就能看到她雪白的锁骨。在外面的时候,她特意戴了围巾,所以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想来可能是她为了造成反差萌才特意这样搭配的服饰,如此看来的话,刚才一瞬间紧张的心跳终于回复,不过,这样不就是我再次上当的铁证了吗?
所以说到底,我还是没能逃出被她戏弄的圈套中。可能,我就不应该来吃这一顿饭吧。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话就不能直说吗……”
“抬头,柳晴树。”
抬起头,只见她的手握着手机,而手机的摄像头正对准这我和她。
“西瓜甜不甜?”
所以为你还会以为我会说“甜”然后让你拍到我开口的样子吗?
不会的,根本不会。
看到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我脑中回忆起的味道,不是西瓜甜味,而是名为苦瓜的苦涩。
“苦”
以“草字头”作眉,“十”作眼鼻,“口”为呐喊张开的嘴,一副苦闷着想要呐喊却没有声音的形象。
真是人脸,或者说人生境遇的绝妙缩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