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白推开门去。
迎面,冷冽如刀,邵白只觉着脊骨被刀锋狠狠剐了二三。
“好冷!!!”
邵白不自禁是喊出声,急急跳开身去。
随之,铁门沉闷一声合上。
邵白忿忿的视线直直盯着身侧,五大三粗的男子。
“呀,忘记先和你招呼一声了。”他后知后觉是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小沈,你这家伙!”邵白咬牙,可也辨不明,小沈他究竟是真忘了这事,还是故意着捉弄自己。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小沈笑着说道,与此同时,将厚厚防寒服向着邵白纤纤身上套去。
“为什么要在审讯室里打这么低的冷气?”邵白放平身子,权作了个衣架子。
“这个么,是为了先削减下他们的体力。”小沈好生是展了展防寒服,贴合了邵白身子。
“严刑逼供?”
“正当手段。”
话罢,小沈打开铁门。
“我进去后,就把冷气关了。不然,先抬出来的该是我了。”
“是,是。”
无视小沈似笑非笑,邵白抬脚走入。
“还有,”邵白又是思量,偏回脑袋,“把监控什么都撤了。”
“这个的话,老大已经把整座楼的监控都撤了。”
不愧是你,林和。
邵白终是步入房间,听得身后沉闷一声。
所谓审讯室,只是个仅容一桌两椅的狭小密室罢了。
邵白拉过椅子,正对着B,坐下。
B的着装,与酒吧里相仿;不如说,根本便是那套制服。
邵白细细回想了去,自己压根没有见过,B的另外形象。
他单是静静地坐在吧台之后,不做声响。
邵白对上了B的视线。
——真是完全一致。
耳侧嗡鸣的风声断了,邵白抬眼,冷风被关上了。
视线一转,瞧见摄像头也好好关了,邵白再是收整了心神。
“好久不见,还是,两三日不见。”邵白一时倒是不知如何说起。
“两日不见罢了。”B十指扣着,忽是浅浅笑。
邵白见着B的浅笑,忽是一怔。
这个三十几许的男人,邵白还以为他失去了笑容,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了。
他浅浅笑,无牵无挂。
“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么?”邵白垂肘在桌,身子微微前倾。
“我知道,”B的声音,也是缱绻,“这里,我已经来了许多次了。”
“是么。”邵白微微皱眉,林和告知姿势上的威压,好像不见什么效用。
“那么你这回的说辞是什么?”
“我承认我的妄想,但他们的死亡与我无关。”B如是说道。
邵白点了点头,面上不起波澜。
“嘛,这些事姑且搁置在一边。”邵白摸索出已是进了封袋的文书,推至B前。
死亡证明。
邵白余光瞟到,B的笑容,些许闪过不自然。
“我找你谈话,可不是因为这六人的猝死。”邵白食指点在死者的姓名上,“而是,十数年前,你犯下的命案。”
B缓缓敛了浅笑。
他垂落下眼帘,身子微微向后仰去。
“是,这人,便是我杀的。”
好半晌,B的独白回响在方寸密室里。
“是她吧。”邵白再是怀中摸索,横放一张照片。
是那皱褶得不成样子的毕业照。
食指点在清秀少女上,少女碧色眸子分外突出。
“是。”B直视了邵白的目光,从容地应了下。
忽是,邵白唇角,咧了笑意。
“她,对你而言,还真是很重要呢。”食指再点,邵白将照片弹过,“唯有她,没有皱褶的痕迹呢。”
B瞳孔一缩。
“十数年前,你确实杀人了,但是死者,不是她。”
邵白见着,他十指关节,隐隐发白。
“所谓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大抵如是。”
“她,最近还好吧?”
久久无言,但邵白能觉察,B剑芒的目光,冷冷扎着自己面上。
“嘛,你不愿开口,没有关系。”邵白一转话锋,“我们回到六人猝死的案子吧。”
“六人猝死,你承认是心中的妄想,而死亡事实,与你无关——”
“当然是与你无关!”
“毕竟,”邵白迎着B的目光,笑着,“真正的犯人,不是她么?”
B张了张口,但最终是咽下了言语。
邵白见着,继续说道。
“失去了社会存在的幽灵,用怎么光怪陆离的杀法杀人,都不足为奇吧。”
“而冲动,自然是有的。”
“她,也是霸凌的对象,对吧?”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长久,B理顺了言语,“她已经死了,是我亲手下葬了她……”
“下葬的是骨灰吧。”邵白打断了B的言语,“骨灰,可不是骨头,它没有任何言语。”
“那么,你们也无法证明,下葬的不是她。”
诚如B所言,骨灰,对于二者而言,皆是死局。
但是——
“没错,下葬是谁,我们再也不能明了。”邵白从怀中摸索出第二张照片,“但是,她,总归是活着的。”
B的右手,狠狠摁在桌沿。
“白鸟康复中心。”邵白一字一顿念出。
“顺带一提,此前审讯你的那人,已经在路上了。”
“什——”
邵白眼见着,B就要拍案而起。
不过,最终,他只是攥紧了右手,再无声响。
邵白身上最后一件物品,被他呈在了桌上。
是一支崭新的录音笔。
“做个抉择吧,我可不想和你耗在这。”
B攥紧的右手缓缓是松懈,失了气力,面上似是白了两分。
不过,他再是浅浅笑。
“这种事,还有什么可以抉择的。”
B握紧了录音笔。
“你赢了,”B向着邵白轻声说道,而后,他摁下了录音键。
“六人,全是我杀的。”
他长长是停顿了言语,张口,闭口,不知如何。
“解释下杀法吧。”邵白给了个命题。
“杀法么……老实说,我可没想到,这真能杀人。”
B的眸子,没有假意。
“我所做的,不过是暗示罢了;”
“暗示他们,那个被他们逼死的女生,时时刻刻是看着他们。”
“被逼死的女生,她么?”
“是的,我赶上了,救下了她。”
不免唏嘘,林和,这一回,是你解开了。
六人的死因,皆是急性左心衰竭,平常言,便是意外死。
但出格的,是六人生前,极具目的性的扫视。
他们,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确认着什么。
林和说,是视线。
时刻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是会令人激素水平失衡的,这一点,邵白也是知晓。
而激素水平失衡,长久,扰动了心率失衡。
自是,埋下了心力衰竭的种子。
一环扣一环,人体,本就精巧。
而为何,六人尽是死在了电梯里。
原因有二,一是幽小的空间增添刺激,二是摄像头带来的窥视感。
邵白,再是补充一个原因。
并非是六人尽是死在了电梯里,而是六人死在了电梯里,从意外死上升至连续杀人。
换言之,不止六人。
“再是,说下冲动吧。”邵白见着B又是陷入沉默,再举主题。
“冲动么。”B的眼神很是复杂。
“看着!”他如是说,而后苦笑。
“这种偏执感,我没法用言语叙说。”
——我知道。
邵白本是下意识想这么说出口,庆幸,终是强忍在了口中。
自己,知道些什么呢?
“此外,也是复仇的情绪。”
“因为她么?”
“是了。”
话罢,B的眼中依然复杂。
良久,他似是自嘲一笑。
“这里,到也没必要说谎了呢。”B顿了顿,“事实上,想杀了他们,便杀了他们。”
“这就是冲动。”
——这就是冲动。
“可以了。”邵白挥了挥手,心上忽是好生疲惫。
B拇指按下,将录音笔推回了邵白身前。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B轻声,引了邵白注意。
“什么?”
“你,是怎么推想出她的?”
“这个么,”邵白转起了录音笔,“猜的。”
邵白的回答自始至终,不加更易;而B的面色,也是如出一辙。
“举行葬礼却是份伪造的死亡证明,而死者恰是照片上唯一没有皱褶之人。”邵白横转一百八,竖转一百八,笔在指尖纷飞,“就这么,猜了。”
“呃……还真是,有趣呢。”B笑出声来。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什么?”
“我已经承认了我所有的罪行,所以,你们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他的口吻,他的眼神,分外诚挚。
“进来!”邵白停了转笔,忽是向着门外大喊。
“诶?”
B错愕之际,铁门晃荡开来,林和轻巧迈入。
“审讯室有够小的,多个人完全拥挤了。”邵白一面抱怨着,一面是挪了挪凳子,身子靠在了墙上。
“什么——”
“好久不见,不,昨日才见过。”林和如是招呼。
B怔了许久,方是回过神来。
“这样,原来是这样……”
“你且放心吧,”邵白出声,“我们不会再去打扰她的。”
邵白递过录音笔,林和接下。
“你还要在这坐着,吹会冷气?”林和发问。
“啧!”邵白撇撇嘴,慢慢站起身。
不过,邵白跨出门时,停了步伐。
“我说,现在的她,根本不在白鸟康复中心吧。”
B尚是没能听明,铁门晃荡一声,合上。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