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后来也不来办公室了,这时我才发现我平时能和小林聚在一块的时间,就只有放学后的这段办公室时光了。
因此小林对于我来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我的注意力也被突然来袭的期末复习夺走了。
我真的带着作业过来问大林了,大林并没有感到太多惊奇,我第一次来问问题时,他就说了一句:“总算来了?”
学习方面大林教了我很多,但很少是详细的题解,“你下学期先把这单元的东西学了,第一单元的东西你的智商自学都行,先把这个单元的公式背了。”“你别再拿什么数绵羊乘法(一种边唱歌便念乘法口诀的计算方法,这严重拖慢了我算题的速度)算题了,认真点几几得几就行了。”“哎你画图就行了,这些题算出来考试都结束了……”
四年级期末考试,我破天荒地考进了尖子班,所有人都把这归功于老师留堂有功,然而我考试时用的都是大林的方法,我感觉心里有了真正要感谢的人,特地留了点钱,买了一串热狗给大林。
暑假期间我也遇到过小林几次,但都是见面打声招呼,这个暑假我们从来没好好地一起玩过,我猜他得陪他女朋友,忙也是应该的。但大林也很忙,这个暑假他的作业特别多,但他做完后暑假还有一半,我的作业到开学了都没法交齐。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迎来我和小林的五年级,以及大林的六年级。而我和小林还是没能在一个课室,并不是运气问题,也没有人为操控,小林的分数不够进尖子班。
我和小林的联系也从这学期开始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我报名参加了奥数班,又调皮参加了鼓号队,每天想到作业就总是想到大林,因为我的练习册他早就做过了,相当于我的参考答案,但大林这人不会直接给我抄,他要让我看着答案把题目的原理说出来,我实在说不出来了,他就教我。
我妈说这样做有些浪费他的时间,人家一年后要毕业考试的,别打扰他了。于是我不大敢去找大林了。
这一个不敢却是不敢了一整年,我和班里的许多同学都申请了放学留堂,这种留堂虽然比上次漫长得多,要一直留到18点,但总算是比较光荣的。
如果是上一年,我总是和小林一起放学回家,那时我们还会一起看着即将褪尽的霞辉,一起到村口买盒炸豆腐,坐在村口的石狮子上一边分着吃一边讲着有趣的笑话。
如今他的放学路上陪伴着她的大概是依旧鲜艳的霞光,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孩,而我的路上已是仿佛被勺子盖住的黑夜,勺子上还有个圆圆的缺口,透着外边的光。
大林说他挺同情我,他的五年级里没有留堂,可以说自愿留堂制度是从我们这个五年级开始的,但现在大林也得留堂了,和我们一样也是18点放学,我以为我放学路上就能和他一起走了,但大林放学后走得很快,从来没等过我,而且我这个五年级的不能老是在六年级的学生群里混。
有时我碰巧能和他一起回去,严格意义上说只是离开学校的时间正好相同,如果我要在路上买什么东西,他绝不会等我。
有次放学,我和他说了些话,他的回答我现在还记得。
“诶,我说,这周末要不要玩你之前的发明啊。”
“发明?”
“就是那个赛车,轮流弹来弹去的那个。”
“那个吗?”
我看得见他脸上的迟疑。
“嗯……不行吗?”
“嗯,太忙了,而且……”
“而且什么?”
我看得见大林脸上的迟疑越来越明显,他的主要原因或许不是‘忙’。
“没什么。”
“说吧!而且啥?”我完全是出于好奇。
“你不觉得……太无聊了吗?这些东西。”
“太无聊吗?我不觉得啊。”我笑着回答,因为我依旧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发明,“那周末有空吗,去你家玩玩?那本解密书还在吗?”
“那个,我一个月前大扫除就扔了。”
“扔了?”
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我认为那东西对大林十分重要。
“嗯。”
“你那个汽车人呢?我上次去你家好像就上星期,我没见到它,不会也扔了吧?”
“扔了,太占地方了。”大林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这种情绪似乎也向我传染了过来。
我得承认我小时候是个十足的玩具迷,听到这家伙说把汽车人扔掉时,我心中竟有一股怒火。
“为什么扔掉啊?”
“不是说了太占地方嘛,没听见?”
“扔掉啊做什么啊!给我不行吗?”
“喂喂喂,我扔掉就扔掉啊,又不是你的的东西。”
“不是……你,太浪费了吧?”
“浪费又怎了?”
那时大林的脸上分明是后悔的表情,我那时却没能解读出来。
“唉,别那么幼稚啦,你家这么多玩具,也不是我说你……这些东西耽误了你啊。”大林又用平时教诲我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你TMD有种再说一次!”那时的我认为玩具是能寄予灵魂的,是能听懂我的心声的宝物。无论我有没有力气,只要是否认玩具的人,我都想痛揍他一顿。
“你别摆这种脸给我看!你真以为你打的过我?”大林直接把最尖锐的问题挑了出来。
但男子汉,大莽夫,都气到这个脸上了,怎能不打?我还真的扑了上去,
“你疯了吧?”
我应该是疯了,这几年长辈们对我玩玩具时的责骂化作的怨气,积聚了太久,这一天不小心被大林引爆了。
我疯狂地进攻着,大林巧妙地与我周旋,我无论用多大的劲打他,他总是用最省力气的方法防御,躲避,几个回合下来,我连拳都挥不快了,大林上来抓着我的手来了几下,就轻松地压制了我。他坐在我的背上,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把我压在地上,
我的力量和技巧肯定是伤不了他分毫的,可我分明听到背后那大林啜泣的声音。
“你TMD懂什么!”那一阵啜泣瞬间爆发开来,如同暴风雨一般的哭喊在我脑后倾泻:“我的东西被我妈扔掉的时候,我也跟我妈打了一架!但有什么用!都已经没了!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大林松开我,没多说一句话便走了,我趴在地上,听得出脚步十分急促,然后我又傻傻地躺在地上,躺了15分钟,被一个路过的大叔扶了起来,还像个木头似地站在原地。
我回到家后,看了看玩具箱里的玩具,然后从那天起,我不敢再看房间里的玩具箱一眼。
想要避开大林很容易,只要别和他一起和时间赛跑就行,我知道他的作息,因此做什么事都看看能不能比他晚五分钟,例如上学放学,参加升旗仪式之类的。
就这样我静悄悄地将五年级学了过去。
到五年级期末考试结束,我妈问我要不要去拿大林的复习资料,毕竟大林学习好,你多看看他的笔记也能学到些什么。我说要不你帮我拿吧,我没空,作业太多。
老妈就帮我拿了十几本书过来,什么教科书练习册应有尽有,我在我房间里整理这些东西时,也在顺着他在书上做的笔记,追寻他在六年级记录下来的记忆。
工整的字迹,笔直的线条,对称的方格,他的教科书上没有一点涂鸦,也没有任何关于他心情变化的随笔,因为教科书就是教科书,练习册就是练习册,大林对待他们不会像我这样三心二意。
在那本数学练习册的最后两页间,飘出一张纸,那张纸相比他的练习册崭新得多:
“抱歉。”
老天也似乎没打算给我机会,我后来去了一趟大林家,开门的人却是大林他妈,她说大林去了**区的一所中学,他在那里住宿,一个月才回来一趟。
六年级,我没有了大林的指导,我就按照他教我的技巧,按照他笔记上的指导,按照我原原本本的生活方式生活,学习着,下半年期中考试过去,我在年级排到第七,这是我头一次来到大林考到的名次。
快到期末时,我妈在到处打听附近家长们都让小孩上什么中学。
“小林去哪?”我问。
“还跟你一个中学,不过你的成绩老师说过考尖子班没问题,但他……我就不知道了。”
老妈的表情显然是知道的。
去到中学报到的那天,我在进去学校前在校门口看到了小林,我想上去打招呼,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突然记不起小林的名字。
我还是往校门口里走,他看见我,向我嘿地打了声招呼。
我和他简单地聊了一下报名的事情,期间我尽可能地回想所有可能的名字,也尽量不要提到它。
“啊对了,你们班有个陈**对吧?他还欠我钱来着,你叫他还我吧?”
“啊行,你在四班对吧?”
“嗯,你就和他说林**也在这学校,四班,叫他快点还钱给我吧。”
我靠这句话记住了他的名字,可我并没有重新记起某些东西的惊喜感,我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我把还钱的事讲给我们班的陈**,他却一脸疑惑:“谁啊,我压根不认识。”
“总之你去找他吧。在四班,林**。”
过了几天,小林偶然遇见我,又提起还钱的事:“你叫了那个人还钱吗?”
“他没去你那吗?我让他去找你了。”
“没有,算了,我以后自己去找他吧。”
这段简单平常的对话,我却没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