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十岁那一年信的佛。”老和尚说道。“真正做了和尚,那都是我四十岁那一年的事了。”
老实说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很有一些惊讶的。我原以为他已经念了四十念佛了,结果居然是四十岁才念佛。那他可真是颇具慧根了。
“哦,那师傅是在这儿出家的吗?”也许我言语中吐露出了些许不屑吧。不过这个破庙确实也刷新了我对于庙的理解。说出这句话,我便感觉有些不敬了。不过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
“不是,我算是云游到这里,请求前任修者孽海师傅让我留下的。”师傅毫不掩饰自己的出处。
“噗哈哈......孽海......”毫无准备的商无穷也毫不掩饰的一不小心小声吐槽道。
我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忍着笑的。
孽海是什么鬼。前任修者是犯过什么大错吗?还是破尽寺规被别的庙所驱逐?或者是有点中二病?需要取这么一个法号。
孽海,业海,真是造孽啊……噗呲哈哈哈哈哈。
然后商无穷就回捅了我一下。我立马意识到,我的脑补可能又写在脸上了。
我更加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师傅。他倒是完全不生气。
“也许师傅是犯过什么大错吧。不过人岂能无过?还望两位不要计较。”虽然脸上笑嘻嘻,看来师傅心里还是不快的。
不过我就是很喜欢这个喜怒哀乐和尚。
“大概十五年前我来的樱守村。当时庙里和现在一样,只有师傅一个人,再来了一个我,师傅应该也是开心的。”师傅一边回忆,一边落子。
老实说我有点等不及,就按他这个解说速度,怕是要讲到明天早上。那可不行,明天早上我还想去山里面转转呢,没空。心情反映在棋上,我直接下扳意图走芈刀速战速决。
“那么陈......”我刚想提速,师傅就打断了我。
“那我就说重点吧。”师傅显然明白了我的意图。“当时村里的人虽然来的比现在多,但是也比过去要少多了。大家都越来越自信。佛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有所求时的寄托。或者也许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吧……村里无所求的,只有那几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了。”
“其中就包括陈歆,是吗?或者说,就是村里的那些第三代。”
“是的,就是几个村里的第三代......”师傅虽然仍然落子如飞,但思绪似乎有些飘远的迹象。
好机会,这盘我有拿下的机会了。希望他暂时不要飘回来。
“也就只是一两年的功夫,他们前前后后去镇里念初中,不怎么回村子里了。”师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件事后,即使回来了,也不怎么来山上了。也许是觉得生疏了,或者有点尴尬,或者就是不想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莫名的也有些感伤。下意识的玩起了棋子。
“不过那两年,还是令人开心的两年吧,师傅。”
“是的。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和师傅在空地边的菜地种菜的时候,他们就在空地上玩。有时候壮壮,啊,就是其中一个男孩子,会拿自己的黄河玩具枪或者是摔炮之类的,还经常会把师傅给吓到,然后师傅就别过头不停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
我听着,就觉得,可能那一段时间,确实是让人感到很快乐吧。
等等,那件事,是什么事?
不等我思考,师傅就继续说。“佛家讲究缘分,缘深缘浅,自来自去,都跟正常。不过好的缘分,自然都希望能长久。陈歆是和我缘分最久的那个孩子。”
不方便打断啊……
“少年们和他们的影子一个个的离开这里,只有陈歆,每周都会在周六的下午到山上来,坐在空地上。会带来每周的故事,镇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家长里短。后来我搬了凳子来空地上,两个人坐着,坐到太阳快要落山,陈歆就会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沿着荒废的小道往村里跑。我就在后面大声提醒他可别摔了可别摔了。这么难走的荒路,真的是怕他摔跤。”
这个和尚,他对陈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我盯着师傅的脸,但是他将情感隐藏的太好。即使说这样的事,都能够面不改色。
“后来,我甚至可能会希望他多呆一会儿。他竟然真的越呆越久。甚至最后太阳都落山了,天黑了他才回家。我告诉他,天黑了走荒路太危险,结果他告诉我。他很喜欢在这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黄昏,希望看完夕阳,天黑再走。他说黄昏让他感觉很安全。”
“哈哈,陈歆却是就是这样,情感奇奇怪怪的。”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非常理解,陈歆并不是奇怪,而是情感非常细腻,他会寄情于黄昏,必然是因为他经历过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黄昏。
是太阳吗?还是在黄昏下发生的什么情感厮磨?
“出柜。”师傅欠了欠身子,以问询的语气说出来一个对他而言过于超越的词。
“嗯?嗯?诶?”
“哦,嗯。我是说,你们是把这个词,叫做出柜的对吧?”
“哪个词?是说陈歆的性别认同的事吗?”我有点惊讶,陈歆这事儿,自家后山的和尚都知道了吗……
“对,对,就是这个事儿。”难得看见师傅言语间有些尴尬。不过他居然连这个事儿也会拿出来和我聊,我觉得他今天是有诚意的。
“陈歆准备去镇高中念书前的那个暑假,陈歆带了一只西瓜过来。我们一边吃瓜,他一边向我出柜了。”
“师傅你理解出柜的含义吗?”我试探了一下。
“大概吧。应该就是他喜欢男的,然后认为自己是女的,就是这样。”
“你能接受吗?”我瞟了师傅一眼,随口说了一句。说完我才感觉不妥,又加了一句:“呃,呃,不好意思……emmm,然后呢?”
“五六年前吧。陈歆有一次回樱守村,来看我。他说,他要把自己的男朋友带回村子里来。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方面的事。而后,他还告诉我,我是第二个,知道他取向和认同的人。”
说完这么多,师傅落下最后一个人单官,居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陈歆对面前的师傅有这么深的情感。更没有想到,一个和尚,也会对人有这么深的情感。
“然后,就出了那件事,陈歆被欺负的事了,对吧。”
“对。”
“hmmmm……唉……”
“两位,我也要休息了,两位也请便吧。”师傅沉默片刻,开始收拾棋子。我也赶紧欠身帮忙收拾。
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有什么想法,但我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这样一个心态。我是睡不着的。即使春天夜里的天井里真的很冷,山野安静的无法理解这是在万物复苏的三月,我还是睡不着。我的心里所想的只是,这里恐怕没有WI-FI。
心情登时更为糟糕,还要糟糕的是即使庙里有Wi-Fi,恐怕我也没有返回询问的立场。于是,只能希望山上的信号,至少能和村里差不多了。
一边纠结着一边打开门,孙晋大哥的呼噜声由远及近传来,灯开着。
外面一间由孙晋率先占领,他把自己常年背着的登山包丢在床尾,只脱了外套,就侧身盖着被子在那儿酣眠了。
果然是军人的性格,这是随时准备出征啊。
我跟在商无穷身后进入里屋,随手关掉了外间的灯。里屋的格局和外间一样,一张稍大一些的单人床,一张书桌,被子被弄成一团乱糟糟的踢在床的一角,两只枕头靠在床头,除此以外可以说别无他物。正合我意,看会儿番,睡觉。
躺在被窝里,商无穷背对着我躺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商无穷,你刚刚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