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祗刚进办公室,迎头而来的就是如暴风雨般密集而狂乱的唾沫星子。
“刚眯一会就给我没事找事,从警几年了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谁他妈让你随意更换审讯人员的,就不怕引起嫌疑人的反抗心理吗!无组织无纪律,姜惩你小子再敢有一次就给我回家喝西北风去吧!!”
周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一长串说下来连口气都没喘,骂完了才发现进来的只有宋玉祗一人,冲出门左右看了看,也没见姜惩的影子,“那小兔崽子人呢?”
宋玉祗把口罩往鼻梁上拉了拉,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见凑在一起喝豆浆的千岁和狄箴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回身赔了个笑脸:“周队,惩哥刚去洗手间了,要不等他回来再骂?”
“这小子,怕不是知道回来要挨骂才找你来顶包……等会,你说他去哪了?”
“洗手间。”
“去多长时间了?”
宋玉祗看了眼手机,“有十分钟了吧。”
本还觉着这事没什么异常,没想到周密闻言变了脸色,站在门口张望半天也不见走廊有半个人影,这才从宋玉祗手里拿了笔录,抬手一指外面,“小宋啊,麻烦你去把他带回来吧,等下开个小会,全队准备出外勤。”
宋玉祗应了一声便去了,出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密这话似乎有些古怪,不是“叫”他回来,而是把他“带”回来……
这个词用得十分灵性,实在惹人遐想,直到进去洗手间之前,宋玉祗都在琢磨是不是姜惩在某些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关键时候才需要同是男人的自己帮他一把,可在亲眼看到那人时他却傻了眼。
只见姜惩坐在洗手台前的折叠椅上,靠着墙壁已经熟睡过去,两手还落在池中冲着冷水,十指冻得冰凉僵硬,微微泛着青紫。
宋玉祗拧紧水龙头,将他冻得麻木的双手握在掌心,抚着他的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才轻声唤道:“惩哥,醒醒。”
似乎是怕惊扰了他,他并没有大声求助,而是坚持晃着姜惩的身体,试图唤醒那人。
姜惩紧蹙的眉头稍稍缓解,睫羽轻轻翕动着,仿佛正在竭力摆脱一个难缠的梦魇。
“惩哥,惩哥?”
“听见了……别吵。”姜惩眨眨眼,艰难地聚集起了涣散的焦距,这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打了个哈欠,眼尾含着生理泪水和一片红晕,略显苍白的唇也微微泛干,让人看了只想身体力行替他缓解口干舌燥,宋玉祗当时脑中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此刻的姜惩。
——摄人心魄。
“惩哥,挺不住了就回去休息吧,根据刘良的证词,他身上的嫌疑不是一时半会能洗清的,就算到了二十四小时也不能放人,不急着在一天之内查出个结果吧?”
“可我不觉着他是凶手,有些事还没查明白,不是休息的时候。走吧,先回去接受老大的制裁,不然之后可有得受喽。”
姜惩一拍大腿起了身,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是从宋玉祗掌中抽回手的,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脖子便想离开洗手间,却发现无意中动作过大,牵扯他某处痛得厉害,不得不咬牙停步,按着腹下的伤口,龇牙咧嘴。
宋玉祗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不容抗拒地将他再次按回椅子,见他反抗,下一刻直接锁着他的脖子,把他箍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你……”
“嘘,如果不配合我,我会让市局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周前姜副支队长把一个不抽烟不喝酒的无辜青年抓进审讯室里盘问了两小时四十七分二十五秒。”
姜惩:“……”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疯子,他大爷的,周密怎么招进来了个疯子!
接下来,饶是有着一身不屈傲骨的姜副也愣是把铁骨折成了“嘎嘣脆”,哪怕宋玉祗的手从他喉结上移开,也没有喊破喉咙求救的勇气,只能任其□□,眼睁睁看着那人从下往上解开他警服的扣子,剥洋葱似的一层层揭开被血染透了的绷带,忍气吞声。
他是个痛觉神经敏感的人,尤其当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伤处时,还隔着三四层纱布就疼得满身冷汗,抓住宋玉祗已经尽力放到最轻的手,粗喘着哀求道:“别……就这样吧,放着不管也……也能好。”
宋玉祗并不理会这个痛极了的伤员的胡言乱语,手上的动作没停,以最慢的速度揭开最后一层贴在伤处的纱布。
看到伤口的那一眼,他就觉得心口一紧,呼吸跟着一滞。
创口表面红肿流脓,显然是遇水后发了炎,原本不严重的伤势愣是被这个人自己拖垮,怎么叫人不急。
看着宋玉祗脸色越发难看,姜惩有些心虚,尝试抽身却是无果,那人冷脸从口袋里翻出了小瓶碘伏与免缝针创可贴,替他的伤口消着毒,一并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脓血。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处理方式都让姜惩感到难忍,本能地抬腿抵着宋玉祗的肩膀,想把他往外推。
如果不是他正因为疼痛而浑身乏力,与他较劲的宋玉祗还真未必能占上风。
可他越是挣扎,后者就越是不爽,索性将他那条不安分的腿搭在自己肩上,解他拉链的同时把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抱怨道:
“惩哥,你跟我家那只不要脸的猫简直一模一样,每次要跟它贴贴的时候总会伸出脚来踢我,不抓人不用力,却也不亲人,搞得我像是强迫了它的恶霸军阀,它就是那不情不愿被我霸占的姨太太一样。”
吃痛的姜惩无意识抓住卫生间的门沿,力道大到骨节泛白,虽被宋玉祗的话分去些许注意力,然而效果却不怎么明显,说话都是断断续续,还伴随着喘息:
“你这是什么鬼比喻……差不多得了,又死不了……”
听他这话,宋玉祗火大,在他腿上掐了一把算是威胁,让姜惩不得不捂住嘴掩住变了调的声音。
“不过我得说句实话,你这样好看的双腿如果翘在别人的肩膀上,我一定会伤心的。”
姜惩自动忽略了他的疯言疯语:“……等下我会去医院的,差不多就行了。”
“信你的鬼话。”
两人不知道的是,这会被周密打发来查看状况的狄箴离老远看见了姜惩按在门框上的那只手,在走廊里就听着这动静不大对劲,走近一看,心脏差点停跳。
任谁见了自己的二把手衣衫不整,裤链大开,还有一条腿搭在新人肩头的香艳画面都得怀疑人生,而且还是俩雄性生物,目睹了这惊悚一幕的狄箴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以后,极其自觉地在转身前僵硬地带上了门。
好巧不巧,门刚好夹住姜惩搁在门缝的手,在双重疼痛的打击下,姜惩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而一门之隔外,狂奔在走廊里的狄箴却比他喊得更加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五分钟后,速战速决的宋玉祗和姜惩已经调整好状态,极其擅长装大尾巴狼的后者回到支队办公室的时候,自闭儿童狄箴已经披着空调毯主动凑到暖气边面壁了。
虽然狄箴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但在保守秘密这方面嘴巴还是很紧的,不然这五分钟就足以让他的大嗓门广播到全局上下周知刚刚那一幕。
姜惩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面不改色地坐下来招呼众人:“各位,别愣着了,早冲早下班。”
此时此刻,一向敏锐的姜副却没发现宋玉祗心底暗暗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目光沉如深潭。
周密的态度,卫生间内违和的折叠椅,以及过度疲劳的姜惩……种种细节都在向宋玉祗说明,姜惩此人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现实没有给他深究的机会,周密打了个哈欠,抿了口刚泡的热茶,开始部署今天的调查计划。
“嫌疑人刘良招供了一个代号‘路易’的人,与他保持着不正当的男……男男关系,并且怂恿嫌疑人监视死者,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千岁领一队人重回现场调查,看看能否找到遗漏的线索,以及向奥斯卡的工作人员与常客打听出这个‘路易’的身份,随时报告局里。”
“是。”千岁与白饺饺交换了个眼神,点头应下。
周密又道:“关于刘良的家庭情况也需要深入调查,刚在雁息市第七人民医院查到了他奶奶苏秀华的就医记录,怀英就和我去确认一下老人的病情,还有刘良近期的具体行动轨迹。至于被害者的社会关系,就劳烦小姜和小宋了,尽量都在七点之前发回消息,综合评估一下能否释放嫌疑人刘良。”
姜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和宋玉祗对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
“不管咱们的调查结果如何,释放刘良都不太现实,可能周队和怀英调查之余还要安抚一下他奶奶的情绪,斟酌一下是否要告知老人实情。”
周密有些意外,“难道刘良招供了?”
宋玉祗摇头,“他只是承认自己在被害者身上动了手脚,却否认是他杀死了被害人。”说着,他趁着姜惩摸打火机的时候夺了他的烟,状若无事地把玩在指间。
被剥夺了乐子的姜惩叹了口气,苦于理亏,只能默不作声地受着,“刘良因父母的案子对警方积怨已深,为了引起警方注意,他在被害者身上留下了一些细节,是希望警方能通过此案重查他父母的旧案,虽然方法愚蠢了点,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众人闻言沉默,只有狄箴摸了摸寸头,“可他不是和路易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吗?罗翔老师说过,男性对男性提供性/服/务也是构成组织卖/淫/罪的啊。”
“怀英,谁告诉你那是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姜惩手里拿着金属的打火机,弹开盖帽,传来清脆悦耳的一声,“虽然我国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化,但也没有明确规定同性之间不能保持恋爱关系吧?恋爱期间和男朋友转到同一单位这种事也挺常见的,可别歧视啊。”
能把歪理说到他这个份上,宋玉祗觉着姜惩这张嘴做警察真是屈才了。
之后,姜惩简短地总结了审讯结果,“刘良交代,他发现死者晕倒在卫生间后第一反应就是拨打120求助,但他近期都在监视死者在奥斯卡的举动,害怕死者醒来后会赖上他,向他索赔,于是留了一手,从死者耳朵上取下她的一只耳环,藏在酒吧的隐蔽处,为的是给自己脱罪,将嫌疑转移给案发时出现在奥斯卡的所有工作人员与客人。这也就是他在120赶到之前没有及时通报保安与领班,耽搁了最佳救援时机的原因。”
宋玉祗说:“疑点就在于不论现场、救护车、医院,还是死者身上,都没有找到另一只耳环的报告。据我所知,最近应该不流行这种只带一边的不对称风格吧?”
白饺饺点头如捣蒜。
“所以,我怀疑在刘良拿了死者的耳环离开后,还有什么人进入了现场,”姜惩随手翻动着笔录分析道,“那个人,才是杀害死者的真凶。”
“证据呢?”周密一反常态,一脸正色从他手中拿回笔录,看着上面瘦劲的字迹,神色越发凝重,“我倒觉得你过分听信刘良的证词,先入为主相信他的清白,不自觉地为他开脱。现在犯罪低龄化趋势明显,青少年犯罪率急剧上升,他未必完全没有犯罪的可能,建议你理性一点。”
“证据很明显。”姜惩没有示弱,他缓步绕到宋玉祗身后,一手搭着那人的肩膀,颇有些炫耀的意味,“来,给咱头儿露一手。”
宋玉祗歪头看着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翻出了秦数在几个小时前给出的现场勘验报告。
“案发现场过于干净,除了一枚指纹、一捋毛发,以及杂乱的脚印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刘良进入的痕迹也被抹去了。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事实,如果现场却没有找到他的痕迹才是将警方视线转移到自身,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掩饰这一点,甚至是被人嫁祸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话引起众人深思,短暂的沉默后,披着军大衣的千岁举起了手,“我赞同这个说法,今天我会到现场再次搜查,把奥斯卡从里到外仔细翻找一遍,争取找到刘良藏起的那只耳环,以及死者身上消失的另一只耳环。不过搜查方面还需要老大帮个忙,光凭我一个人怕是搞不定那群乌合之众啊。”
目前证据不足,所有推测都是口说无凭,周密也无意针对姜惩,几番舌战过去,也把他违规审讯这事忘在了脑后,在千岁的反复催促下去了高局办公室申请搜查许可,临走前还放不下心,像老父亲一样千叮咛万嘱咐:“记住啊,出去了别惹事,干什么都先打个报告,不然出事了别指望老子给你们擦屁股!”
这话针对性极强,就差当众念出姜惩的身份证号了,千岁在旁掩嘴偷乐,而当事人姜某却像没事人似的,悠哉悠哉回到工位上,坐下抿了口凉透的豆奶。
“惩哥,多少休息一会吧,熬了一夜遭不住吧。”
出乎意料地,听了宋玉祗这话,姜惩居然一本正经地答道:“睡不着,除非有人陪。”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看不出任何造假的嫌疑,以至于宋玉祗自动忽略掉了他强行解释的后半句:“……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