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杜桥约见铎鞘和薄刃在学校后面的“有缘”小饭店见面。
这里是老板和老板娘开的夫妻饭店,店面不大,但是炒菜特别好吃,又背靠学校,吸引了一大波学生天天来吃。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十点之后,寄宿的学生们回了寝室,而为数不多走读的学生匆匆回了家,满满当当的店铺里寥寥无人。
铎鞘点了碗酒酿丸子,小口小口喝着。
豆大的糯米丸子浸在甜酒里,金黄的蛋花散落在其间,热腾腾的蒸汽上涌,沁人心脾的甜香跳动人的嗅觉,还没喝下去就已经醉了。
薄刃本来是不喜睡前还吃东西的,但是看着铎鞘吃的那么开心,不由地点了杯冰镇的绿豆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两个人吃东西吃得很入神。
有些时候偏偏那般奇怪,只是简单地在一起吃个东西,却自有满足幸福的感觉弥漫在心间。
十点一刻,杜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了,满脸疲倦。
大概是心绪不佳,杜桥的面色说不上好。
画了淡妆,或许是想掩盖眼睛下面的青黑,但是上下眼睑明显肿了,是哭过了。嗓音沙哑,仿佛是不经常抽烟的人骤然之间抽了半条,熏得慌。
但是她坐下来的时候,还是腰背直挺,自有一股不竭向上的精神气所在。面色是略微苍白,但是眉宇间的浩然正气,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铎鞘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勺子,举了举碗,真诚地向杜桥祝福:
“恭喜姐姐了。”
杜桥笑了笑,朝她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杜桥摆了摆手,苦笑道:“我没事,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对我造成什么重大的打击,你不用担心。”
“只是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们从来都不认识我,可能只知道我是负责你们自杀案的警`察,又只见过一面的情况下,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这么多的信息的。”杜桥眨了眨眼,好奇道。
薄刃看了铎鞘一眼,点了点头。
铎鞘才说:“我这位朋友挺喜欢医学的,那天我们无意间看到了你的体检报告。推断出某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并不难”
“而在我弯腰帮你捡报告的那一瞬间,我瞥见了你系在腰带上的钥匙扣,上面有你们这对小情侣的合照。”
“出于某种特殊的经验和直觉,我发现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同性恋。”
“只是出于直觉?”杜桥伤心已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相当坦然,更多的是好奇,“讲真,我在他身边八年了都不曾发现,而你不过看了一眼他的照片就发现了端倪,说起来,可真是神乎其技啊。”
“而且,他也不像是网络常说的那样,什么妆容精致,对化妆品懂得比女孩子还多,什么从来都不碰你,或者你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亲密的事情。或者说女性气质特别浓郁……”
“他就是个不修边幅,有点邋遢的直男哎。”杜桥无奈道,“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个警察,不是那种很迟钝的家伙,可是我怎么从未发现过任何端倪,难道这就是灯下黑么?”
铎鞘不知道从何解释,只能道:“嗯,只是感觉而已。”
科技发展到如今,理智被放在了太过尊崇的位置,以至于大多数人都以为,任何事情都可以靠着一二三四确定的条条框框来解决。
如果没能解决,只是因为科学尚未探索到那个邻域,但以后迟早会被科学解决。
但这种观点很是偏颇。
如果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一味偏信固执僵化的理智,只会掉进坑里。
直觉,和理智应该是并驾齐驱的。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与生俱来的天赋。
杜桥像是第一天见到薄刃和铎鞘一样,反复打量了她们好几眼,才评价道:“你们还真挺有意思的。我今天来,是想让你们做一份‘自杀风险’的评估表留个记录。”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了两份问卷。
铎鞘眯了眯眼睛,笑道:“杜警官,这好像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
杜桥注意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忽然换了称呼,坦白道:“是是是,只是我们这小地方没得什么案子。现在呢,又特别重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于是局里让我来给你们做个后续的调查回访。”
薄刃“哦”了一声,接了过来。
铎鞘不经意地拦了拦,推脱道:“现在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带回去写,回头发给您?”
杜桥点了点头,同意了。
铎鞘将话题引入正题:“杜姐姐,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看我和薄刃自杀案的卷宗?”
这个小朋友还真是执著。
杜桥无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案件卷宗的复印版。
“只能把纸质版的拿给你们看看,等会儿我再收回。”杜桥说。
铎鞘没再讨价还价,和薄刃仔细地看了起来。
20XX年6月8日晚11时30分,长宁市平洲区公安分局接到报案称,一女生从实验楼6楼的平台跳楼身亡。当日暴雨,楼顶的痕迹已被破坏。
六楼平台距离地面垂直距离20.5米。死者(划去)伤者背部校服破损,在三楼阳台挂钩处找到同一衣物纤维组织。
尸体(划去)伤者位于实验楼右侧的灌木丛内,头西脚东。顶楼平台的起跳点无明显的摩擦痕迹,后经勘查,除伤者本人的脚印之外,无他人足迹。
死者(划去)伤者,女,16岁,身长172cm,尸斑不明显(划去)。后枕部5*5cm头皮血肿,左眉弓上3*3钝挫伤,双眼球结膜点状出血。躯干及四肢多处骨折1。
(下略)
其他补充说明:初勘人员到达现场时,伤者皮肤黏膜苍白,体温远低于正常值,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未触及颈动脉搏动,未检测到生命体征。急诊120行急救处理后,仍未检测到伤者生命体征,遂移交平洲市公安分局法医科进行现场物证检测。然在运送物证途中,司机听见裹尸袋中传来呼叫的声音,发现伤者仍有生命体征,遂紧急送去医院进行救援。
“听上去薄刃你仿佛是天命之子,能够死而复生啊!”杜桥感慨道。
薄刃抬了抬眸,瞥了杜桥一眼,没有说话。
铎鞘意味深长地看了薄刃一眼,对方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寒潭。
铎鞘先移开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下面的灌木丛缓冲了一下呢。”薄刃淡淡道。
“分析高坠伤,无非是分析高坠的起点,落点,以及高坠的空间痕迹2。”
“案发当日天降大雨,高坠的起点处的痕迹已经无法辨识。”
“我从六楼落下后,之所以还能生还,可能有赖于中间经过的两次缓冲,一次是下坠到三楼处时,伸出的挂钩勾住了我背后的校服,另一次是我落到低端越半米高的灌木丛中。”
“落点处身体的伤痕,垂直落下的距离,水平移动的距离,落地处对于灌木丛的压痕以及血液飞溅的情况,这些都符合一个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自行落下的假设。”
“就算没有指纹勘验,简单的初中物理便可解释,在外力的作用下,物体坠落的平行距离必定会比自由落体的距离要远。如果我真的被人推下去的,那么我落下的位置必定会比现在的位置要更远离墙面。”
“我认为此案的判定并没有问题。”薄刃站了起来,打算走了,“谢谢你提供的资料。”
杜桥神色困惑,抛出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可是此案没有死者,只有伤者。而且两位伤者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你们是不是自杀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这究竟有什么好查的……”
铎鞘按住了薄刃的手,甜甜一笑:“我们失忆了。”
杜桥:……
“没什么事,我们先去了。”铎鞘与杜桥告了别。
等出了小饭店,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的手,然后嫌弃对方似的保持了一个疏离的距离。
走出了几百米的样子,薄刃皱了皱眉,停了下来:“等等,有个疑点。”
“怎么了?”铎鞘也跟着停了下来,自然而然搭在她肩头,“还需要折回去问问杜桥吗?”
“不,不需要了。”薄刃摆了摆手,沉吟道,“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看到天台的边缘的石砖上,生了青苔吗?”
铎鞘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天勘查薄刃坠楼现场的时候是晚上,可能遗漏了很多的细节。然而,南方多雨潮湿,又恰逢雨季,天台老旧的设施排水效果不佳,石头缝里确实生了些墨绿色的青苔。
“你的意思是,你当晚不仅仅是因为雨天地面湿滑,光线过暗,从不小心跌落下去的,当时天台边缘湿滑的青苔才是罪魁祸首。”铎鞘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是失足坠下楼的,那么,又回到了我们以前提出过的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就是当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楼呢?”
薄刃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困惑。
“我会对这起所谓的殉情自杀案产生困惑,是因为单看上去似乎每一起案件都十分合情合理,但是你想想,这很不符合人的心理动机啊。”铎鞘补充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古今中外殉情而死的恋人中,祝英台穿着嫁衣跳进了梁山伯的坟墓中,刘兰芝投水后,焦仲卿在面朝南边的树枝上上吊自;朱丽叶假死后,罗密欧服毒自尽,随后醒来的朱丽叶也拔出罗密欧的剑自尽而亡。”
“你觉得,我们两个崇尚浪漫殉情式爱情的中二少女,会一个孤零零地在睡梦中死去,另一个人在天台上独自踏上不归路吗?”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啊!”铎鞘掷地有声地总结道。
“也许,该上你家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