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红纸上的颜料染在自己的指尖,晕开一层鲜妍的艳色。铎鞘无端想起了待嫁的新娘,娇嫩的双唇抿上胭脂的红色,明艳不可方物。
可惜,铎鞘拍了拍手,点燃了打火机。在冷酷的火焰中,那张红色的婚书渐渐褪色,如同一只枯败的蝴蝶,后灰飞烟灭,化成齑粉飘散在风里。
生命一旦逝去,就在无法挽回了。钱可以再赚,失败了可以东山再起,感情失却了总有破镜重圆的时候,唯有生命……
一旦失去,无法挽回
小薄韧是再也不会见到小铎俏了。
铎鞘不愿意欺骗别人的感情,她无法接受小薄韧的感情,哪怕她现在披着的是那个人的身体。
这个骄傲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流过血汗,有过爱恨,有所羁绊。她的生命短暂却炫目。
她干不出鸠占鹊巢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铎鞘一看,是铎海。
铎海的声音有些焦急,“小俏,你去哪里啦?陈阿姨说你跑出去了。”
铎鞘放软了声音撒娇道:“妈,我现在在家里呢。我想回家了。我没家里的钥匙。”
铎海似乎是在那边小声地骂了一句,还是妥协道:“你在门口等着,我马上回来给你开门。”
当铎海急匆匆地赶回来,正想唠叨几句,忽然发现铎鞘安静地坐在家门口台阶的地毯上,乖巧得如同一只草窝里的兔子。铎海的气就全消了,她念叨道:“你这孩子,跑回来也不说一声。今天就在家里住一晚吧,明天还是要回病房的。在医院住着安心些。”
铎鞘很乖地“嗯”的了一声,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
铎海开了门,铎鞘四处打量着,短短几十秒之内,她就将这个房间里的信息尽数装入脑海之中,对这家人的性格特征、喜好、口味以及生活习惯等,有了个详细的刻画。
家里一百五十平方米左右,两个人住着,不算大但略有点空旷。铎海事业心很强,平时很少打理家里,忙起来都是在公司住;而铎俏在寄宿制学校念高中,大概只有周末还有节假日的时候才回一趟家。家里经常有阿姨打扫,显得很干净整洁,但是缺乏人气。
小俏尤其喜欢甜食,冰箱和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性格善良,绵软,温吞,内向敏感,有点讨好型人格。因为父爱的缺失,以及母亲过于忙于工作,内心孤独缺乏陪伴,因而珍视身边的感情。是个感情上的豌豆公主。
铎鞘推开小俏的房间,那是间有着大阳台的房间,华灯初上,可以透过落地窗看见长宁市的繁盛的灯火。而天空露出的一角中,隐约又可以看见几颗闪烁繁星。
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繁星点点。
铎鞘开了灯,震撼她的是房间正中央的那张粉红粉蓝相间的公主软床。粉色蕾丝床帘下摆缀着紫色的小水晶,梦幻朦胧。奇妙的是,枕头边放这个仓鼠的玩偶,那个玩偶不是小公主们一贯喜欢的纯白的银狐或者软萌粘人的琥珀,而是最接近于野生型的品种,灰毛居多的三线。
铎鞘打开了小俏的抽屉,发现里面有几本硬皮封面,带了锁的日记。虽然这种锁就是骗骗小孩子的玩意,但铎鞘笑了笑,重新把日记放了回去。
如无查案的必要,还是要尊重孩子的隐私啊。
她不会像一般人那样肤浅,认为物质条件这样丰富的孩子,为什么会想不开要自杀呢?
且不说百分之八十五的自杀都是一时冲动,更何况,常常微笑的孩子,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抑郁呢?
铎鞘关了灯,天花板出现了星星点点银白色的灯光,仔细一看,那是一张全息模拟的星图。漂亮且震撼,躺在床上看,像是盛夏时睡在野外,遥望横亘天空的银带一样。
哪怕母亲铎海的生活过得算是粗糙的,可是她待铎鞘,还是相当用心啊。
铎鞘实在是睡不惯也不想去睡属于铎俏的公主床,于是拿了个沙发抱枕,又从柜子里取出个被子,倒在躺椅上睡了。从柜子里取被子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藏在衣服后面的一卷红色棉绳,和一个用来装饰的皮扣项圈。铎鞘眨了眨眼睛,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大概是心事太多,加上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铎俏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个被压抑良久的念头浮现在了脑海里:
铎俏真的会在一时冲动之下自杀吗?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铎鞘一醒来就觉得嗓子疼得厉害,鼻子塞住了,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一探自己的额头,哟呵,可以原地煮生鸡蛋了。
她很是无奈——就算是当警察那会儿,跑现场风餐露宿的都不少,更别提后来当卧底那段四处奔逃的时日了。这种生活过得久了,难免会忘记,一个娇弱的身体,仅仅会因为睡在躺椅上少盖了点被子而感冒发烧到行动不能。
铎海吓得够呛,坚决要让她再在医院多住几天。这么一来二去,等到铎鞘正式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距离期末考试不到两周了。
铎鞘的位置靠窗,在倒数第二排。桌面上整整齐齐地躺着厚厚的一沓卷子,按照日期排好,还十分贴心地用不同颜色的标签纸区分了不同的科别。抽屉里的教科书和教辅资料叠成两叠,是按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往下放的。书籍的边角对合整齐得如同一条直线。凳子是有小半个月没人坐了,可是当铎鞘把它抽出来的时候,上面一点灰都没落,仿佛这个座位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铎鞘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是哪位美丽又好心的田螺姑娘干的呀……要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曾经的小俏,可都不是一个热爱整理的人啊。
她当然知道,看似人人认真学习的早自习,随着她的归来,已经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很多人都在打量她,只不过那些目光都躲在书本、课桌或者书包后面,没有一个是明目张胆的。
但是嘛,这些小动作落在铎鞘眼睛里,就仿佛在一个监考十年,在绝佳位置俯瞰所有考生的监考老师一样,任何细节都显露无疑。
吴班长旁边的那个女生,气质张扬,盛凌,往这边瞥了一眼,神情轻蔑而又不懈,带着一点隐秘的笑意,在吴班长的耳朵边说些什么。吴班长摆了摆手,可能是在说不要瞎说。盛凌面露不悦,又转背向后排的那个女生传起了闲话,后排那个朱源捂着嘴笑了起来,还不时回头看向铎鞘这边,大概是在传她们编排的那些风流韵事。
观察,不动声色,明察秋毫。
可以将所有的人际关系看做一张网,有的人处在中心节点,有点人位于稀疏的边缘,或善或恶的信息来这张网上来来往往,交汇不惜。
班级社群是社会社群的缩影,决定地位排序的第一规则是成绩。其次是家世、外貌和性格。铎俏虽然长相清秀漂亮,但性格绵软温吞,又成绩平平,大概率是班级中可有可无的那类存在。
而盛凌性格外向,嘴巴甜,会搞人际关系,和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关系很好,也很讨老师的喜欢,是班里的团支书,年级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显而易见她讨厌铎俏,可以想见,小俏在班里会过得很艰难。
她的死,与在班级里受到排挤有关吗?
铎鞘的手指有节奏地扣在桌面上,看似低头不语,一副温默良善的样子,实则已经把班里的状况摸了个清楚。
或者是她的模样太过冷静淡定,前排的盛凌坐不住了,跨过走廊朝她走了过来,目中无人道:“你跟我过来一下。”那副样子,好像小姐召唤犯了错的丫鬟似的。
铎鞘心里好笑,但为了真正搞清楚小俏在班里的处境,她收敛了自身的气场,缩着脖子踏着肩,微微点着头,装作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模样,跟在盛凌后面慢吞吞地出了教室。
“我告诉你。”走到走廊的拐角,监控设备找不到的地方,盛凌一把揪住铎鞘的领子,将她摁在墙上,凶相毕露,“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别再纠缠薄韧了!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偷偷摸摸写在你的日记本里就够肮脏的了,还摆出来丢人现眼。你这么个胆小懦弱变态的渣滓,你别玷污了薄韧!”
铎鞘的心情波澜不惊,甚至还差点笑出声,又不得不装作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弄得她面上的笑肌都在抽搐。
她站在盛凌的阴影里,一双杏眼里泪光点点,雾气迷离,弱弱道:“可我们是真心的呀,真爱又有什么过错呢?”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盛凌面目狰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几天请假根本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你自杀之后住院了……”
“你怎么知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到盛凌面上,像是要将她穿透似的。
暴怒中的盛凌仿佛未觉,接口道:“老师们都在背后议论呗,说你有病,不知道哪一天又会自杀,万一死在学校里可怎办。据说,你妈妈签了协议,又给了学校捐了一大笔钱才摆平了这件事情。听着,要是你老老实实地,不再纠缠薄韧,我就替你隐瞒这件丑事——”
“或者,你是希望我把你那变态的嗜好告诉所有人,逼得你妈最后送你那个管教问题少女的学校,听说,那里不听话的人,可是会被电击的。”盛凌阴恻恻地说。
变态的嗜好?管教问题少女的学校?
铎鞘嘴角微笑的弧线拉大,像是画龙点睛一般,这些关键的信息为她脑海中所刻画的小俏的形象注入了灵魂。人在情绪上涌的时候会越发口不择言,她贪婪地想攫取更多的信息。
“我不会放弃的,我对薄韧是真心的。”看似软弱的少女捏紧了自己的衣摆,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却像是狂风中固执停留在草尖上的蝴蝶一样,执拗而不肯顺从。
“薄韧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盛凌目眦欲裂,扬起手要打,巴掌裹挟着强烈的劲风而下。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个身影像是城墙一般伫立在她身前。
“谁说我不喜欢铎俏了。”那个声音懒懒的,里面暴躁而不耐烦的意味很浓,“她是我结过婚,上过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