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到猎影公寓后,林谏就一直没从卧室里出来。直到夕阳落山、敲门声在耳边敲了三下后,才将他的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中揪了出来。
李斯手里拿着截啃了半截的黄瓜,嘟囔着嘴说:“林谏,你躲在屋里干嘛呢,出来吃饭啊。”
林谏“哦”了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在看关于‘聚宝盆’的案宗,想从中找些线索。”
“吃了饭再看。”李斯进屋,扯着林谏的衣袖让他下楼。
林谏走了两步,突然像是忘了什么东西,又过转身将笔记本电脑像宝贝似得抱在怀里,才跟着李斯下了楼。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餐盘,但不同往日的是,餐盘里盛得全是清一色的素菜,色香味俱全,每一道都是林谏以前最爱吃的样式。
林谏微怔,抬头时见沈郁穿着件围裙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围裙里只有一件纯白色的背心,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即使在宽松的围裙下都有些绷不住。
不知为何,林谏竟突然有些羞涩,刻意将目光移向了别处,选择了一个离沈郁较远的位置坐下。
“吃饭。”沈郁将最后一道清炒油麦菜摆在桌上,见林谏的目光似乎有些刻意躲闪,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望着满桌都是自己的喜欢的菜,林谏有些不知所措,但却没有以往的顾虑和担心,甚至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惬喜。
一旁的李斯扫了眼满桌的素菜,闷闷不乐:“前两天还说伙食不错,今天就全改成素的了,咱们还没穷到这种地步吧。老大你真是丧尽天良啊!”
“少吃肉,多吃素,减肥。”沈郁将围裙脱下,搭在座椅靠背上,拿起纸巾轻轻擦拭着手上剩余的水渍。
李斯反驳:“我靠,你这个善变的男人!前两天我问你为啥顿顿吃肉的时候,你说要多补充蛋白质,要增肌。”
林谏笑出了声,抬头望了眼一脸严肃的沈郁,又瞬间挪开目光,拾起筷子胡乱夹了颗菜往自己碗里放。
“你夹的是青椒。”沈郁突然笑出了声。林谏这才发现,果然自己夹的是颗青椒。
“那个.....”林谏自觉脸上有点烫,硬着头皮说:“我就喜欢吃青椒!”
“好。”沈郁又笑了。
林谏的脸更红了。
他心猿意马地往嘴里塞了一口,却意外地发现咸淡拿捏的恰到好处,是正宗的杭帮口味,瞬间打开了他的味蕾。
李斯在尝过两口之后,脸上不情愿的神色渐渐转淡,低声点评:“似乎还不错。”
能从李斯的嘴里听见“还不错”的评价实属不易,毕竟他是获取过ECF职称的顶级厨师。
李斯逐一将菜品品尝了一遍后,赞叹道:“老大,你有两下子啊。只对着菜谱学一下午,就能有这种成果,很厉害啊!诶,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下厨房啊?”
沈郁漫不经心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并没有回应李斯,目光却在林谏的脸上一扫而过。
这一眼极其短暂,却如一双弹琴的手在林谏的心弦上一扫而过,余音袅袅。
不消多想,这些菜明显就是为自己做的。
林谏的内心仿佛有一种滚烫的情绪在往外溢,微酸微甜,从未有过的跳动,让他不由红了耳根。
“林谏,你今天浏览卷宗的时候,有没有新发现?”李斯完全没注意到林谏和沈郁的异样,边吃边问。
林谏回过神来,板正了身子正色道:“聚宝盆自五年前的妃莉娅盗窃案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他们应该不是怕警方追捕,而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依稀记得,王妮娜曾说过,那条手链是自己的父亲王晋行送的。
他和王晋行开始有密切往来的时候,恰好也是在五年前。
可据他观察,王晋行平时生活基本两点一线,社会关系也相当简单,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全国各地盗窃珠宝。
假如王晋行就是聚宝盆里的“X”,那么聚宝盆在妃莉娅盗窃案后发生了内部矛盾,导致王晋行从此金盆洗手。
但他想不通的是,王晋行和凯瑟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真的是“X”吗?
李斯的话突然打断了林谏的思路。
“从背影上来看,除了不在照片上的首领黑桃‘A’之外,团队里只有两个女人。”
李斯指着其中一位女性说:“我昨晚通过人体数据进行了简单的对比。大致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凯瑟琳。但很可惜的是,另一个并不是莉莉扬。”
沈郁抬起眼皮,眼底的凛光一闪而过。“凯瑟琳是在五年前结的婚,她不过的日常娱乐也就是名媛聚会,即使离开亚兰市,也是和她的姐妹团一起出去。”
五年前似乎成了一个时间节点。
凯瑟琳和王晋行同时在五年前回归生活,那就意味着聚宝盆在那时发生了内部决裂。
李斯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聚宝盆一共七人,五男两女。现在已经基本确认其中一个是凯瑟琳、另外一个是简凌,还差五个人.....”
这句话让林谏豁然抬起了头。
“你长没长脑子,凭什么断定简凌是聚宝盆成员?”沈郁横了一眼李斯,嗓音很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李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昨天的那个录像里,凯瑟琳和巴布明显是在等某个人,但简凌的突然出现让凯瑟琳抱着皇冠落荒而逃。简凌怎么会知道皇冠在凯瑟琳手上?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聚宝盆的成员!”
话音落下的同时,沈郁果断反驳:“简凌行事果敢血性,完全不像聚宝盆的作风。”
沈郁这话让李斯瞠目结舌。
就连林谏自己也差点被口中的水呛住,但更令他好奇的是,李斯口中的那个录像是什么?
李斯:“简凌一年前故意将车开进悬崖,假死逃生。他这么有心计,你居然说他果敢血性?”
李斯这话不假。
当年林谏在袁州带人来逮捕他之前,开车上了洲际公路。
他在路上故意挑衅旁边车里的司机。那位司机是个暴脾气,被挑衅后一路狂追。
林谏故意将车开到山顶,然后冲出悬崖,坠入海中。
但他早就算好了逃生路线。
悬崖下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山洞,里面放着他提前准备好的一艘快艇。
他砸碎车窗,游进了那个山洞里,趁着司机报警的时间,乘着快艇逃去了码头。
本以为计划已足够缜密,谁想几天后竟被人举报说,目睹了他乘快艇逃跑的全过程。
后来警方找到了那个山洞,因此判定他并没有死。
沈郁淡淡反诘:“简凌的逃生手法堪称一绝,足以证明他胆量过人,但手法却很激进。聚宝盆的作案手法比简凌更稳重。”
“我知道了!”李斯像是完全听不进去沈郁在说什么,突然长“嘶”一口气,情绪变得无比激动。
“我们之所找不到简凌的下落,并不是他藏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而是伪造了一个新身份!”李斯:“说不定,他就大摇大摆地生活在我们周围!”
话毕,林谏拿着水杯的手猝然僵住,心口仿佛被一根麻绳捆住,一分一秒地收紧着,让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清楚地记得,在猎影招聘的第一天,李斯就曾通过易容的方式混迹在考生当中。
无疑,李斯也是位易容高手。长久相处下去,难保他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发现破绽。
他不敢直视李斯,甚至感觉李斯此刻的目光就停在自己的脸上。
李斯又说:“无论简凌是易容还是整形,都一定都会露出破绽。只要我把他的眉骨、颧骨这种无法改变的骨骼数据分析出来,再通过数据绘制出一张模拟人脸,就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对吧,林谏。”
在被李斯点名的一瞬间,林谏身上的每个毛孔都瞬间炸开,战栗不已。
他敷衍地回之一笑,内心却倍感恐慌。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郁突然出声喝止李斯:“简凌的案子从今天起就此打住。明天我就推掉这个案子。”
“为什么!”李斯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郁。
“因为我不相信简凌是凶手。”沈郁一字一顿地答,语气异常笃定。
李斯惊讶地从座椅上弹起:“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突然改口,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明里暗里维护简凌?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昨天那份视频文件是某个知情人士,怕惹祸上身故意匿名寄给我们的?
你就这么肯定简凌是清白的?
那巴布的死怎么算?
你以前不是很理智吗?
这么多年的刑侦简直都白干了!
我看杀死巴布的就是简凌,因为他想夺走皇冠!”李斯越说越激动,连跟着擒满戚色的眸子还含着恨切与愤怒,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怒吼。
沈郁阴沉脸,眼底带着不容挑战的威严,命令李斯:“你现在立刻上楼去睡觉!”
“砰!”地一声,李斯一脚将身下的凳子踹倒在地。满怀愤怒地起身上楼,脚步带着显有的气愤与沉重。
一时间气氛降至冰点,耳边传来李斯重重的摔门声,久久回荡。
林谏抬起沉重的眼皮,虚虚地望了眼神沈郁。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塞进口中,烟头燃起一阵烟雾,让林谏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老板,我也去睡觉了。”林谏声若蚊蝇。
他静等了几秒后见沈郁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于是托着异常沉重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屋内。
他们口中所说的视频是什么?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我提起这件事?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他的脑海中。直到回屋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沈郁和李斯之所以对自己有隐瞒,还是因为不够相信自己。
从李斯今晚的表现来推测,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简凌的事实,但沈郁.....
寻思了很久,他也无法从沈郁的言行举止中做出任何判定,仿佛以前在FBI中学的那些微表情学都白学了。
他弯腰从床下的行李箱内、掏出一盒只剩半包的骆驼,一连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燃了烟头。
疾风在今夜显得格外激烈。
林谏站在阳台,口中吐出的烟圈流蹿在风中倏尔消散。
原本想借着尼古丁来纾解心中的烦闷,可等整根香烟燃尽时,才发现心中生起的烦闷与不安却只增不减。
他并不埋怨李斯的误解,毕竟李斯也只是急于想找到巴布的凶手,所以才不愿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但李斯的性子冲动,想必他现在已经开始分析自己的骨骼数据了。
一旦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还不知道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他们会相信自己吗?
林谏不敢赌,也赌不起。
眼下的处境进退维谷,而“聚宝盆”早已销声匿迹,皇冠也不知所踪。想要查清当年诬陷自己的人,简直难于大海捞针。
他的目光渐渐没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一如沉入深海中的帆船。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离开猎影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的一道昏黄色的车灯扎进了他的眼底。
车子缓缓停靠在了隔壁的别墅门前,等车灯熄灭时,车上走下了一位身穿中式旗袍的女人。
单从背影上也能看得出她身材曼妙,一头金色的卷发更是风情万种。
难道这是新来的邻居?
今天早晨,林谏曾从李斯的口中听说,对面搬来了一对夫妻,男的似乎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好像名叫洛克李。
林谏向前走了几步,两手把着阳台的护栏继续张望。
只见女人走到了后备箱的位置,然后从中搬出了一个轮椅。转身的时候,门前的灯光恰好打在了她的脸上,令林谏着实吓了一跳!
她居然是麦吉麽麽!
现在已接近转钟,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修道院早就已经上锁了。
为什么她回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谏将脖子伸得更长,想要一探究竟。
可麽麽很快又将身子转了过去。
她背对着林谏将轮椅撑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在车上的男人去到了轮椅上。
那个男人穿着一袭黑色西服,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上半身却十分魁梧,黑暗中隐约看见,他似乎带了一副银色的面具,这让林谏心中的疑思更重。
可惜直到对面的两人进屋,麽麽也再没有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