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谏确认了陆鹤慈的目光不是故人相见的探寻和猜忌,才深呼了口气,稳当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位警官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陆鹤慈率先开口,反客为主,还带着镇定的微笑。
林谏收回目光,明知刚才是陆鹤慈视线紧咬他不放,可他刚才确实慌神失态了。
他难以反驳陆鹤慈的问题,只能认下陆鹤慈的话,“抱歉,只是在杂志上看过陆先生许多珠宝设计,我是您的粉丝。”
陆鹤慈的语气并不傲慢,但神情总显得有些疏淡,“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韩旭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开门见山,“陆先生,请您说一下自己九点四十五前会和会先一步离开新德里酒店,之后又去了哪里?”
陆鹤慈回想了片刻,眼神意味不明地瞥过沈郁,坦然接道:“其实,我与任家夫妇关系并不算太好。前不久,我还拒绝过凯瑟琳的邀请,因为不愿意加入她的时尚品牌而被她在圈内四处抹黑。
我本不愿意参加他们举办的宴会,但碍于任金豪和凯瑟琳坚持邀请,并且我的老师也答应了邀约,就只能去了新德里酒店。
我待到了8:40,并且送了坐我身旁,那对四口之家中的母亲一对胸针作为见面礼,然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我今天时间紧、任务重,一直在工作室里赶工。直到十一点半左右才完成了作品。后来,你们警察传讯,我也就来了。”
“请问有谁能证明您一直在工作室吗?”韩旭继续发问。
陆鹤慈点头,“有,我工作室的同事能证明。我的工作室离酒店不远,快9点的时候我就进了工作室。
期间我因为要拿材料与工具,所以期间进进出出了好几次,他应该留意到了我。之后我就一直在工作间里打磨设计的珠宝,没有出过工作室,自然也没时间作案。”
面对陆鹤慈的对答如流,林谏一无所获,只能等韩旭向其他警官确认陆鹤慈的不在场证明。
等经过陆鹤慈办公室的同事确认之后,韩旭只能先放暂无嫌疑的莉莉扬与陆鹤慈回家。
沈郁抬手读了眼手表,此时已经凌晨2点,他们暂时又帮不上忙,就问韩旭要了几个案件资料,和林谏一起离开了警局。
车上,林谏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看着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沈郁,见沈郁双目略微有些疲乏,主动开口,“老板,就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就好。我自己走回去。”
沈郁没吭声,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去哪里?”
“蒙哥马利修道院。”林谏将身下的座椅向后调整了些,还好沈郁的车足够宽敞,可以尽情地将他那双大长腿伸平。
车内的装饰简约大气,空气里萦绕着一股冷松调的香气,林谏倚靠在皮质座椅上,眼皮愈渐发沉,含糊地感慨了句:“老板您真有钱。”,随后头一歪,便进入了梦境。
明亮的车灯将漆沉的夜色点亮,黑色路虎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行驶的很慢很慢......
直到耳边传来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林谏才逐渐清醒过来,他隐约听见沈郁说了声“知道了”。
林谏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此时已经凌晨3点,车子已经停在了修道院门口。
从警局到修道院只需要半小时的路程,明明2点就离开了警局.....
“怎么不喊醒我?”林谏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歉意。
沈郁沉默,伸手熄灭了叼在嘴里的烟头,随后发问:“你就住这?”
“对啊。”
林谏将笑意挂在脸上,“我一个穷护工哪儿比得上你。没加入猎影前,我就在修道院帮附近社区的居民做护理。”
沈郁没说话。林谏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要进去坐坐吗?请你喝杯咖啡。”
“嗯。”沈郁点头。
林谏眉梢上扬,略带好奇地盯了沈郁一瞬,见沈郁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点了点头。
原本只是一句客气话,本以为沈郁一定会拒绝,没想到还真会来.....
林谏只能硬着头皮邀请他进去。
他的住处就在教堂后的一间小破平房内。
打开了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豁然亮起,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只剩一个木质书柜和一个简易的布质衣柜。
“随便坐啊,就坐我床上,我去给你泡杯速溶咖啡。”
林谏丝毫没有为自己简陋的住所而感到窘迫,反倒是显得大方又热情。
他刚准备下楼取咖啡,只听对方说了声:“收拾一下东西。”
“嗯?”林谏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确认:“收拾东西?”
“猎影向来同进同出,所以你今天就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沈郁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对男人和女人都没兴趣,对你更没有。”
林谏心下皱眉,此时他压根没有心情去怼沈郁,因为同居就意味着会增加暴露的几率;可抬头时,忽然对上沈郁探究的目光,只能隐下介意,表情自然地点了点头, “也好,省了我每天来回的车费。”
“给你三分钟,我去楼下等你。”说完,沈郁便下了楼。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林谏逐渐敛下脸上的笑意。
沈郁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才大半夜的来考察自己的住处。
眼下只能将计就计。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随后从床下找出了个皮箱,随意装了些衣物和随身用品。
再次回到车上时,林谏撇过头对沈郁说:“你和我详细说说李斯呗,他也和我们住一起吗?”
沈郁目不斜视地盯着路,“嗯,他性格单纯,比较好相处。”
林谏:“那看来和我一样,都是单纯的人。”
“不,李斯比你要脸。”沈郁一字一字轻轻吐出。
林谏心觉自己迟早会被沈郁气死,长舒了口气,单手撑在下巴上,打量了一番沈郁,只能德报怨地说:“老板你侧脸特别帅。”
沈郁面对林谏的直言夸奖,不由得喉结滚动了两下,没有搭林谏的话。
林谏吃瘪也不是一两回,全不在意,刚想坐正身子,就听见胃里一番闹腾,没出息地叫出了声。
“饿了?”沈郁没过多的表情,淡淡开口。
林谏面露窘色,点了点头。
他能不饿吗?刚才在宴会上,为了掩藏自己吃素的习惯,他疯狂塞肉,趁沈郁不注意,又全吐了出去。
“吃什么?”沈郁双手抓着方向盘,但车上的屏幕已经自动转成了点单的页面。
林谏觉得非常神奇,赶忙问向沈郁,“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郁眼底溢出些异彩,“李斯发明的,他是个电脑天才。这个页面可以通过我们两个的对话,分析出我们下一步的意图。”
林谏在心中暗自赞叹了番李斯,不仅人长得帅,除了会画画还精通电脑,的确是一位奇人。
林谏:“吃烧烤吧。我记得附近的唐人街有卖的。”
沈郁瞥了一眼林谏平坦的小腹,怀疑说:“你大晚上吃这个?”
林谏自然“嗯”过,他不能再被沈郁捉到任何端倪,包括自己吃饭的细节,所以他既然在沈郁面前表现出自己爱吃肉,就不会轻易转变。
沈郁挑眉,顺着林谏的意思点了几道菜,系统自动推算出二人到家时间,备注上送达时间。
等二人到达猎影公寓时,外卖已经挂在了公寓门上,包装袋的表面还氤着一层热腾腾的水汽。
这让林谏不由感慨,科技改变生活,李斯这个队员真是不错。
猎影的公寓,在亚兰市的中心,平时沈郁三人研究案件,需要安静的环境就选在了别墅区,四周邻居都隔的很远,方便了不少。
他们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沈郁和林谏坐在了一楼客厅,默不作声地吃着宵夜。
林谏见沈郁给他点的全是肉类,心中颇为无语,但表情还是分外享受地全部入了肚。
他看见沈郁一直在滑动手机上韩旭发的案件线索,漫不经心地嚼了几口色拉,调侃地说:“老板,人到中年就是有很多不得已啊。三十岁了,确实应该为了保持身材,夜宵都得吃健康餐。”
沈郁看着林谏嘴边的油渍,嫌厌地扔了张纸巾,“你嘴上的油都够炒一盆菜了,看了怎么能让人有胃口。”
林谏尽管面色岿然不动,但心里已如万马崩塌般尴尬。
他快速擦完嘴,理了理头发,貌似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呢,秀色可餐吗?”
沈郁放下手机,认真端详了林谏五秒,转而移开目光,利索起身,语气淡漠地说:“我去洗澡,给你十五分钟,把这里收拾干净,聊案子。”
林谏抛出橄榄枝,奈何对方把他的枝头砍了下来,半点没有风趣,微有些沉闷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林谏感觉到一股清爽的香气散在空气中,带着柔暖的水雾,慢慢包围着向他走来。
沈郁从浴室走出,□□着上身,一滴水珠顺着他狭长的眉眼流下,在锁骨的地方打了个旋,不甘心的滑落。
古铜色的皮肤将有形的腹肌衬得更加完美,在灯光的映射下,未擦干的皮肤上散着烁光,令人挪不开眼。
“看够了吗?”沈郁那双墨黑沉湛的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快速披上外衣阻断林谏的目光。
林谏微微咳了声,把手边的可乐一口气喝进了肚,胃里顿时翻出些刚才肉类所泛出的恶心。他把头埋在脖颈里,藏得极深。
等沈郁搬来一块白板架在林谏面前,他才重整精神,抬头目不斜视地看着白板,半点视线不分给沈郁。
沈郁直入主题,“我刚才在浴室里想了很久,凯瑟琳死时的衣服为什么和宴会上穿的不一样?刚才韩旭打来电话,说她今天出席晚会的衣服和鞋子并不在任家,是去了哪里?”
林谏有点讶异。沈郁又说道:“警方在凯瑟琳的车里和别墅里,包括严嵩扔凶器的河里都查过了,没有她的衣服和鞋子。如果说凶手是为了名贵首饰,她耳朵上那块裴翠耳环更有价值,要她的衣服干什么?”
沈郁在白板上写下 “疑点,衣服”四字,字迹一如他本人,尽显锋芒。
林谏皱眉想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接过沈郁手中的笔,写道:“二,死因。”
等最后一笔落下,沈郁缓缓开口,“韩旭刚才说,经法医鉴定凯瑟琳的肺部确实有积水,但鉴定报告中显示她最后的死因并不是溺亡。”
林谏顺着沈郁的思路分析:“她脸上的妆发都没来得及卸,应该没有泡澡的打算,很有可能是凶手把她扔进了浴缸想溺死她,可是为什么凶手又后悔了,选择了挖心的手段杀他?”
沈郁静了一瞬,说:“你不是认定凶手有人格障碍,精神变态吗?不想她轻易的死不是很正常?”
林谏缓慢摇头,在客厅来回踱步,沉思着凯瑟琳浴室内的细节,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观感世界中,声线冰冷:
“如果我是一个高智商的凶手,我患有人格障碍,心理扭曲,我计划好了一切行凶的手段,决心要折磨她,我会不会先把她扔进浴缸?
不。我不会.....
我享受她看着我的时候,双眼里的那份恐惧。我喜欢那种刺激感。我会先把她绑起来,折.磨她,让她跪在我的身下,求我饶了她。而不是看不清她的脸,只是粗鲁地把她的头按在浴缸里。”
沈郁皱眉听完了林谏对于凶手的侧面描写,靠在墙上,低头含了根烟,擦出的烟火映在他幽深的眼底,显得分外空旷生动。
他面色带着审视,点评了一句,“你挺像个变态。”
林谏摊手,一脸无畏,“这是我的专业态度,我可是阳光正直好青年,活好体贴不粘人。”
沈郁再抿了一口烟,鼻翼中喷出醒神的烟草香气,不置可否,“凶手行为矛盾,可能是两个人所为?”
林谏心中猜想与沈郁不谋而合,面色配合得更沉了一分。
他在的第二点上加了星星符号,再回正题。
“还有,第三点。假如严松的确是在任家门口被人打晕,那凶手在打晕严松后便入室杀了凯瑟琳,可凯瑟琳家的狗不是得了狂犬病吗?有陌生人闯入任家,他们为什么不叫?三条狗叫起来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沈郁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字一顿道:“你似乎极力想帮严松摆脱嫌疑。”
林谏半张嘴,愣怔地注视了沈郁半秒,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故意顺着沈郁的话说:“因为他帅气又多金。”
沈郁的脸豁转冷,别过身子不再去看林谏,格外用力地在白板上落下一行字:“9:30或10:00。”
林谏顷刻明白了沈郁写下的东西,于是言归正传:“你是说,凯瑟琳到达任家的时间线不一样?”
沈郁的声音低而慢地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有力量:
“嗯。严松一口咬定凯瑟琳是九点半到达的任家小区,可是酒店的服务生小琪则说凯瑟琳9点30才离开,那么凯瑟琳到达任家的时间至少在9点45,最晚10点。中间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差,决定了许多事情。”
林谏看向警察给小琪录入的证词,低声念道:小琪的原话是,她在9点30左右在大门前撞了凯瑟琳,见凯瑟琳掉了一块手表,就把它捡起来交给了经理。”
林谏:“可以问韩旭要一份当时酒店里的监控吗?”
沈郁在林谏开口的同时就打开了电脑,“有,韩旭已经发给我了。”
下一秒,画面停顿在九点三十一的时间点,小琪与凯瑟琳正好在大门前相遇,撞掉的手表就是凯瑟琳晚宴时所带的镶满钻石的那块。
沈郁掐了烟头,将画面中的凯瑟琳全力放大,凛声问:“凯瑟琳的头发披到遮住了大半张脸,小琪怎么认得出凯瑟琳?”
林谏视线追随着沈郁的手探去,盯了许久,浓密好看的双眉慢慢拧在一起。
二人无声中,许多沉在心底最深处的疑思,渐渐冒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