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烟走近一些,很快意识到除了柯志勇家的房子本身漏风、采光不好等因素外,还有一个让人觉得他们家灰暗破败,和村里其他房子截然不同的原因——柯志勇家没有出现红灯笼、红绸带或是任何与喜事相关的东西。
考虑到柯志勇的家人已经知道他的死讯,不挂这些东西才是正常的,不过从先前那老汉对柯志勇的状况一无所知且听说是去他家后态度恶劣来看,或许他们家就是被这场全村参与的喜事排除在外了。
老道士和云至赶着柯志勇,落后卓烟几步,赶了一上午路,两人体力多少有些不支,此时额头已是一层薄汗,光顾着喘气,似乎并没有精力留意太多柯志勇家的异样,只有终于完成任务的放松。
柯志勇家没有关大门,但是他家门又窄又小,窗也小,屋里又特别暗,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几乎全是阴影,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
“请问有人在家吗?”老道士一边用衣袖拭汗一边问。
“谁啊?”
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出现在窗边附近,把站得离窗户最近的云至吓了一跳。
“老人家,我们受人所托,来送柯志勇回家,您看我们是把他抬进屋,还是先放在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只是门前的一小块空地,如果让柯志勇就地停尸,老道士估计周围邻居很难没有意见。
屋里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只能听见逐渐粗重的呼吸声,随后传来了披外套悉悉索索的动静、老旧木床晃动的咯吱声以及有人从床上下来趿上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的声音。
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双眼一层白翳的瘦小老妇人出现在门边的阴影中,扶着门框,刚要开口,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剧烈的咳嗽抢先了一步。那咳嗽剧烈到让人不敢相信她瘦弱的身体里可以爆发出这么大能量的同时,也不由担心她是否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卓烟站得离老妇人最近,且正对着她,虽然老妇人捂住了嘴,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侧身,转移到不会被口水喷到的位置,顺便帮老妇人顺了几下气。
“志勇他……”老妇人终于止住了咳嗽,说出了刚才没能说的话,“他走得痛苦吗?”
卓烟瞥了一眼柯志勇脖子上、手臂、手腕上的缝合痕迹,不敢说他走得痛不痛苦,但给他缝合尸体的人一定很痛苦。
老道士看着老妇人眼上明显的白翳,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像他习惯的那样重重叹出来,缓而轻地吐出这口浊气,维持着正常的语气说:“他遇到了意外,一下就走了。”
卓烟因为他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行为挑眉看了他一眼,老道士露出了些许被人抓包的羞恼神色,瞪了她一眼,但两人都没有出声。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人喃喃念叨着,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她忙伸出粗糙的手使劲一抹,低头转身说,“麻烦你们把志勇抬进来吧。”
老道士将柯志勇放倒,本来要招呼云至和他一起抬,卓烟却自觉上手,他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
进屋后三人发现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低估了柯志勇家的阴暗程度,说伸手不见五指有些夸张,但仿佛一脚从白昼踏入黑夜还是差不多的,而且可能因为老妇人不需要照明,别说灯,蜡烛都没看到一根。
因为屋里空气也不太流通,还有一股强烈的酸腐气息,一下让卓烟产生了走进一些食肉动物储存猎物的山洞的错觉。
屋里简单隔了一下,外间放了床和桌椅,兼具卧室、客厅和餐厅等多功能,里边的小房间则是厨房。卓烟和老道士将柯志勇抬进来都没足够的地方放,征得老妇人同意后,云至将桌椅都挪动到角落,才算把柯志勇放下,但这样离老妇人的床就非常近。
老道士看着跪在柯志勇遗体边泪水涟涟地摸索着的老妇人,叹了口气说:“老人家,不知道您选好墓地没有?”
“村里有人死了,都是埋到后山的墓地。”老妇人悲痛归悲痛,听到老道士的问话还是尽量清晰地进行回答。
“如果您对丧事没有什么要求,不如还是早点让志勇入土为安吧。”老道士听起来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干脆赶在喜事开办前将柯志勇安葬了再离开。
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后哭得更厉害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可怜我的儿”、“妈没用”之类的话。
老道士也愣了一下,因为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和外表,也没有跟他们表明身份,他先入为主地将她当成了柯志勇的奶奶,还一口一个老人家,结果很可能人家和他岁数差不多,而且柯志勇只有二十出头,农村人结婚又比较早,说不定还没他大呢。
老道士产生了一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尴尬,不由左右看看,好在卓烟和云至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卓烟此时正在想的问题也跟年龄有关,她刚才听老道士和老妇人关于墓地的对话,第一反应是判断这个副本的时间应该是处于还没有大规模强制推行火葬的时代,结合联系柯志勇家人还需要书信和村子的整体经济状况,最迟应该是上世纪□□十年代。
然后卓烟就开始疑惑为什么她会对火葬什么时候开始强制推行有概念,之前因为她对使用智能手机没有障碍,对系统的各种操作也接受良好,甚至听前一个副本中的高中生说“无限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自己原本应该年纪挺小,但是怎么好像不仅是新时代的东西她没有障碍,再往前的一些信息对她来说也像是常识?她在失去对过去的记忆前,年纪是不是应该比现在的皮相还要再大一些?
老道士对痛哭流涕的老妇人无计可施,但想着她有眼疾,不应该放任她如此,便有些手足无措,给卓烟递了好几个眼神,希望她开口进行安慰,却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好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压低声音说:“你想什么呢?”
卓烟这才回魂,见老道士看着老妇人在给她使眼色,也低头看向伏在地上、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用只有老道士听得见的低语,若有所思地说:“我就是在想,她又看不见,那信是谁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