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盛泉很容易,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四十来岁,正值壮年。最近他的手老是发抖,苏昭就安排他坐镇北镇抚司,减少外出公干。
苏木带着陆大人到的时候,他正闲得无聊,跟人下棋,见苏大小姐到了,正好推了那快要输掉的棋盘,光明正大地耍赖。
“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来这玩啊?”
苏木经常出入北镇抚司,盛泉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长辈。
苏木嘴甜,随口就是甜言蜜语:“盛叔,这不是想你了,顺路来看看你嘛。”
盛泉自然知道苏木在跟他开玩笑,但仍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边让人准备茶点,一边打量着苏木身后的陆言拙,瞅了两眼,道:“这位公子看着有点眼熟。”
苏木介绍道:“盛叔,这位是顺天府的推官,陆言拙陆大人。”
“陆……言拙?”
盛泉上前,越过苏木,认真打量着她身后的陆大人,突然一声惊呼,叫了起来:“小……小侯爷?!”
苏木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喊谁呢?
小侯爷?自己没听错吧,穷成那样的小京官居然是位侯爷?
陆言拙缓步上前,冲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盛大人,别来无恙?”
盛泉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他,忙请他上座,惊奇万分道:“真的是你啊!这么多年没见,长高不少!老侯爷可安好?”
陆大人淡漠着一张脸,如实回答:“不知道,我被他赶出来了,好几年没回去了。”
苏木:“……”
被这个消息炸了一下,盛泉不由地满头大汗,真想一个大嘴巴抽死自己,本想寒暄两句,套套近乎,没想到一下子把天聊死了。
好尴尬啊!
所幸,陆大人不觉得尴尬,被赶出家门对别人来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于他而言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言归正传,陆大人说明来意:“盛大人,我今天去保和堂查点事,翻阅处方的时候,发现你也在齐大夫那看风湿?”
盛泉正愁没话说,尴尬着呢,见陆言拙自己岔开话题,正中下怀:“是啊,我最近手脚经常发抖,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效。听人说,同济堂的齐大夫擅长看这个,我就去他那看看。吃了两贴药,现在好多了。”
陆大人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盛大人身边还有没吃完的药吗?”
盛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苏木在一旁解释道:“前两天,在齐大夫那看风湿的董大人死了,陆大人查到他误服了至阴至寒的药物。”
“至阴至寒?”盛泉是个大老粗,不是很懂药理。
苏木简单明了地说道:“就是别人吃了没事,患有风湿的人吃了会猝死。”
盛泉一听,顿时吓得碰掉了手边的茶碗。他手脚发抖,齐大夫说这也是风湿的一种,但没那么严重,让他好好保养,控制病情发展。
想了想,盛泉说道:“我身边的药刚好吃完了,正准备明天去配呢。这样吧,我拿了处方,配好药,再麻烦小侯爷您给看看?”
陆大人点点头,把地址告诉了他。
临走之际,又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不要再喊我小侯爷了,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了。”
盛泉:“……”
苏木:“……”
两人齐齐腹诽,陆言拙此人看着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执拗地很,一个称呼而已,那么较真干嘛?
非要把天聊死,大家一起尴尬吗?
苏木瞥了眼盛泉,见大叔尚在担心自己的药里有没有掺毒,就想着不先打扰他了。
跟着陆言拙出了北镇抚司,正暗暗打腹稿,想着怎么套话,陆言拙忽然回头,等她跟上后,缓缓道:“我祖父是广平侯。”
苏木一听,眯了下眼。
广平侯镇守西南,独子明威将军于十年前战死沙场。据说这个老头性情古怪,执拗倔强又护短。
锦衣卫在西南查案,难免有越界不法行为,只要落在他手里,就没有不吃亏的。老头战功显赫,为人又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所以锦衣卫也拿他没办法,最多就是暗中骂两句,解解恨而已。
广平侯在锦衣卫口中也算是一个传奇了,从没听说他有这么一个孙子。估计说出来也没人信,驰骋沙场的将军会有一个出身翰林的孙子。
跨界歌王吗?
苏木好奇心强,脸皮又厚,该问不该问的,她都敢问。
“大人,你为何要离家出走啊?”陆言拙一把年纪了,既未成婚也没定亲,苏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捂嘴惊呼,“大人,你难道是为了她……跟你祖父闹翻的吗?”
陆言拙看了她一眼,见苏木眼中燃着熊熊的八卦之火,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她”指的是谁。
摇摇头,又点点头,欲言又止,模棱两可,气得苏木差点抓狂,话说一半几个意思啊!
陆大人跟苏木相处了近一年时间,两人也算相熟,见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叹了口气,说道:“十年前,我父母双双战死沙场。至此之后,我就想弃武学文,可祖父不同意。前几年,我瞒着他,偷偷考取了功名,来到京城。我们也因此断了联系。”
苏木眨着杏眼,认真听着八卦,可陆大人说到这就停住不说了,苏木忍不住开口追问:“你是来京城找她的吗?”
陆大人遥望前方,迟迟没有回答,沉默半晌,久到苏木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幽幽地说了句:“她死前曾到过京城,所以……我想来看看。”
苏木默然。
之前,她就隐隐猜到,陆大人曾经有个刻骨铭心的爱人,但阴差阳错,两人没有在一起。
现在,听他说起“她”的离世,不知为何,苏木一阵心悸,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
他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是不是……
已经忘了自己。
苏木轻轻摇头,试图让自己回复清醒,快走几步,跟上陆言拙,故意叽叽喳喳道:“陆大人,接下来怎么查?梅氏和孙大人肯定不会在齐大夫那偷情的,他们说的去那,应该是去那碰头,我猜孙大人肯定在附近置办过不起眼的小院,嗯……也有可能是租赁的,反正不可能是客栈。那里地段繁华,可不比湖畔那间酒楼偏僻,被人认出来的几率太高了。两人都是官宦人家,脸还是要的。大人,你说若梅氏被发现出轨,会不会浸猪笼?还有,董大人手中的字条是谁写的?会不会是给他下毒的人?董大人死了,他的家业会由谁继承?咦,这么说来,董大人死了,他的儿子获利最大啊,家业由他继承。你说,字条会不会是他留的?甚至毒都是他下的……”
似乎想用思考来转移自己的悲伤,苏木也不管陆大人有没有被她的连珠炮轰的头昏眼花垂死挣扎,一张小嘴叨叨叨说个没完。
陆大人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幽幽道:“这些事,你大哥不是已经在查了吗?说不定回去就有消息了。还有,我很好,不难过,你不用安慰我。”
说完,加快脚步回了小院,“砰”的一声,当着苏木的面把门甩上了。
苏木:“……”
喂,谁在安慰你啊!不要那么臭美自信好不好,明明是……
自己想安慰自己来着。
苏木愤愤然望着小院,心中一股莫名的怨气和委屈涌上心头,很想冲上去踹两脚泄泄愤,可一想到这院子是自己家租给某人的,门若被踹破了,回头还是自己家的损失。
思及至此,到底没舍得,苏木没出息地收回脚,幽怨地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