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张三来自真定府辖内的深泽县。
据张三所言,一个月前,县里来了一批人,把他们手中的余粮都收走了。没得吃,年轻力壮的老百姓被逼无奈,只能落草为寇。
前不久,他们扫荡了一个破镇,一无所获。反而守着这个峡谷,偶有商人经过,他们还能抢到一点东西。
苏木问了一下具体时日,被他们抢劫的正是之前经过的那个小镇。
缘分啊!
深泽县离此不远,苏木等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日上竿头,正是正午时分。
郊外数人光着膀子,正挥舞着铁锹,埋头干活。旁边排放着数具尸体,男女老少皆有,都只裹着一张破旧的草席,看起来寒酸又落魄。
苏木看的直咋舌,就算她再不懂古代的丧葬礼仪,也知道这些死者肯定是穷人,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这样草草安葬。
张三是本地人,只看了一眼,眼圈顿时就红了,喃喃低语:“没想到小红一家也死光了。”
苏木奇道:“你认识那些死者?”
张三抹了一把眼泪,心酸道:“嗯,她是我隔壁邻居。前不久,她夫家陆续有人生病,她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没想到,这才半个月没见,她们一家人也都没了。”
苏木远远看去,尸体中果然有男有女,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看来还真是一家人。
一死死一窝,莫非是某种传染病?
苏木回头,又问道:“你可知她夫家得了什么病?”
张三摇摇头,道:“她丈夫和公公婆婆发病很急,短短数日就陆续都死了。曾经看过一个大夫,说是风寒,开了两贴药,但是一点效果都没。”
“风寒?他们可有什么症状?”
陆言拙听到这,突然开口问道。
陆言拙的话虽然不多,但苏木做什么决定,都会先征求他的意见。
张三再笨,也知道他是这一伙人中的核心人物。
当下不敢怠慢,仔细回忆道:“一开始是发烧,烧的很厉害,怎么都降不下去,接着就是咳嗽乏力,没什么力气。对了,小红的公婆还都咳出血来了,当时有人怀疑他们家得了肺痨。”
听着似乎是风寒症状,陆言拙想到一事,神色凝重,又接着问道:“你们这刚闹了蝗灾,家中余粮又被人强行收走。那你们以何为生?可曾吃过什么野味?”
“野味……对了!”
张三忽然大喊一声,把苏木吓一跳。
“小红的夫家曾打到过一只像黄鼠狼的动物。初时他们不敢吃,怕是黄大仙。可实在是饿的不行,又再三确认过,那不是黄鼠狼,好像是一种狐狸之类的东西。
所以,后来还是把它给炖了。
据说味道还很鲜美。
这……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那真是成了仙的黄鼠狼,是黄大仙啊!完了,完了!难怪他们一家都死绝了。”
黄鼠狼在当地素有黄大仙的叫法,传说若是得罪了它,一家人一个都逃不过,最后都会死掉。
张三仿佛开了窍,发现了某个惊天大秘密。这一反应过来,直接把自己吓坏了,在一旁瑟瑟发抖。
陆言拙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小红带着孩子回娘家后,可有什么怪事发生?她娘家人可有生病的?”
“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张三怯怯地看了眼苏木,小声说道,“我离开家好久了,有半个多月了……”
见问不出什么了,苏木就跟陆言拙商量一下,准备进城。
陆言拙生性谨慎,临出发前,喊住了她。
“等一下,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都把脸蒙上吧。”
蒙脸?这是要做什么?
苏木不解道:“大人,我们又不是进去打劫的,蒙面干嘛啊?”
陆言拙耐心解释道:“小红全家的死,很可疑。若我猜的没错,他们很有可能得了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病。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贸然进去,一不小心感染到,就危险了。”
苏木知道陆言拙精通医术,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她让小爱找来一些帷帽用来遮脸,虽然看起来一行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些防备总是没错的。
踏入深泽县,大街小巷人迹罕见,商铺客栈更是大门紧闭,随处可见破落与萧条。
苏木没有心情闲逛,直接去了县衙。
不料,到了那才发现整个县衙空荡荡的,竟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大爷在那看门。
小爱耐着性子,花了好大劲才跟老大爷打听清楚。
原来不久前,县里陆陆续续很多人生病,县令大人也不例外,中招了,正在家养病呢。所幸,他家离县衙不远,就在隔壁,苏木等人很快找上了门。
敲开大门,苏木也不客气,直接拿出锦衣卫令牌表明了身份,门房不敢阻拦,将他们迎了进去。
深泽县县令唐大人二十多岁,是个白净斯文的文弱书生。苏木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咳个不停,看他那憔悴的样子,确实病了有一段时日了。
得知苏木的来意后,唐致远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着外套。小厮将他扶起坐好,他脸色苍白,气息又短又急,说话喘着大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厥过去似的。
苏木看得暗暗蹙眉,好担心他话说一半就撒手人寰了。
陆言拙见此,上前给他搭了搭脉搏,问道:“唐大人这是病了几天了?有请过大夫吗?”
唐大人又是一阵急咳,好不容易止住,才轻声答道:“有半个月了,大夫……大夫昨天走了。”
“走了?去哪了?”苏木性子急,没反应过来。
话一说出口,见唐大人脸色尴尬,这才明白,人家说的走了,是婉转的说法,大夫应该是去世了。
“大夫怎么走的?”
陆言拙神色很凝重,苏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
唐大人按着胸口,断断续续道:“大夫也被传染了风寒,他给我看病的时候也在咳。别说我们两个,整个县城一半人都突然得了风寒。且这风寒根本看不好,起初都是高烧不退,随后就是剧烈咳嗽,咳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好多人气息不匀,年纪大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年纪轻的,稍微好点,不过……”
说到这,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唐大人拿过手帕捂着嘴,再拿开的时候,白色的帕子已经鲜红一片,居然真的咳出了血。
那一瞬间,陆言拙突然明白了,一把拉着苏木,迅速往后急退好几步,跟唐大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这才蹙眉说道。
“唐大人,恕我直言,你们这县里大多数人得的恐怕不是伤寒,而是一种传播起来又快又猛的怪病。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动物叫果子狸。身形跟黄鼠狼相似,一般从前额到鼻垫有一条中央纵纹,眼下有小的白或灰色眼斑,眼上有较大的、更加清晰的白斑。
它们身上带有一种毒素,自身能与体内毒素共存,但若吃了它们的肉则会身中剧毒。
中毒之人会表现出伤寒的症状,发病快,高烧不退,剧烈咳嗽,且这病会通过飞沫将毒素传染给其他人,对方被感染生病后,再传染给其他人。
就这样,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所有人都会被传染到,到那时……”
“瘟疫?”
唐大人听到这,脸色惨白,情绪激动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旁的小厮忙扶住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手忙脚乱地往他嘴中塞着药丸。
“对,就是瘟疫……”
陆言拙忽然觉得唐县令有点可怜,自己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面对这种棘手的局面。
苏木在一旁听得眉头紧蹙,觉得此事似曾相识。
直到陆言拙提起果子狸的大名,这才幡然领悟,这不就是前世发生的SARS嘛!
当时,自己才几岁,事情的经过记得不是很清楚。
可陆言拙怎么会知道这事的?难道说,古代也曾流行过这病,还被记载下来了?
不对啊!如果被记载下来了,那SARS爆发的时候,怎么没人提起过呢?
脑子里一阵混乱,有个东西即将破壳而出,可就是差那么一星半点,就是想不明白。苏木疑惑地看向陆言拙,很想刨根问底,问个清楚明白。
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最后还是陆言拙打破了沉静:“不管怎么样,绝不能坐以待毙!此病传染力极强,若不严加管控,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县城的人死光都是有可能的!”
陆言拙素来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然而,此时的他,却眼神坚定果毅,无形中给人一种感觉,似乎奋力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唐大人只恍了一会神,很快下定了决心:“陆大人有什么计划,但说无妨。下官拼上这条性命,必将竭力相助。”
一番话说得慷锵有力,若不伴随那要命的咳嗽声,还真是挺热血的。
苏木默默地掏出怀中没吃完的川贝枇杷膏,递了过去。
先止咳吧。
又咳又喷血的,看着怪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