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一完,日子就像挂在驴脖子上挂萝卜,越过越短不提,还火箭一样乱窜不止,尤其是在申城附中这样的重点学校,日子在卷纸堆里埋着,头也在卷纸堆里埋着。
陆逍同学虽然仍旧在期中榜霸占年纪倒数第一,但总归脱离了因作弊被抓的大部队,没轮上挨批评,陆坤则因近期没有任何一位申城附中的老师打电话给他反应陆逍胡作非为,而狐疑地多“关照”了陆逍几个星期,令陆大爷苦不堪言。
娘的,泼也不行,乖也不行,陆处真丫难伺候。
随着月份的渐渐后移,冷空气也慢慢地抬了头。饶是嘚瑟如陆逍,也不得不在自行车把上挂一副围巾手套,有时他不爱戴,任由北风稀里糊涂地钻进领子里,将长袖校服和外面套着的棒球衫鼓成半个球,和逆风一较高下。围巾就在车把啥呼啦啦地吹,是陆逍的亲妈给他物色的砖红色,挺时髦,在万物逐渐凋敝的申城和死气沉沉的申附中,着实是一道打眼的风景。
沉尧住在大学城区,陆逍家住商业区,南辕北辙,但有时周六下了拳馆的课,沉尧会去城西的书店买教辅和题集——他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在拳课之外给自己另找事情,也许是因为他并不那么乐意待在家里,可来到外面,沉尧才发现自己除了书店和拳馆,实际上无处可去。
当然,沉尧打心底里不太愿意承认,这家书店离陆逍打球的街篮场很近这件事。
他去书店买书,那个带着老花镜看店的奶奶认得他,会在他坐在窗边翻书的时候送给他一杯热水,运气好的时候是杯牛奶,一面叹气:“哎呦,我那孙子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沉尧接过水杯:“像我一样?”
“可不是,爱学习,还会自己买书看。他要是像你啊我和他爸妈都能再多活十年,少操心!”
沉尧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沉默地报以笑容,或许“爱学习”是件好事,但“像自己”却未必。沉尧手中的书又翻过去一页,不远处是男孩们鼎沸的叫喊声,热热闹闹。他几乎不用费什么精神就能找到陆逍,满场乱窜那个保证是他,喜欢穿黑色和红色,红色又格外打眼。那颗篮球在他手底蹦蹦跳跳,跨步上篮的时候,有恰到好处的光芒跳跃,而篮球场和书店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却像两个世界。
沉尧想,或许这就是他愿意来这边看书的理由,他习惯安静,习惯蓝色和白色,习惯整洁和有条不紊,但他可能并不否认那个由红色、热闹、动态构成的世界,他并没有加入的打算,于是看看也是好的。
仅限于看看。
直到有天陆逍抱着颗篮球,在深冬汗流浃背地冲进书店,直让人觉得书页儿都给汗水泡发了。沉尧一皱眉,瞬间也不晓得应该是躲一躲,还是劝告陆逍这里是需要安静的场合更为重要。但过后他却思考,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要躲?
就在他犹豫的这点时间里,陆逍飞快地锁定了沉尧,也几乎毫不费力,因为与书店气质最合得来的人就是他。
“呦!沉尧?”陆逍的想法不多,溜溜达达窜了过去,满脸巧遇小弟的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沉尧没说话,指了指摊在桌上的书。
陆逍了然地点点头,脑子却在不该转得快的时候转得贼快:“哎,你家不在城东吗?为了买本书跑那么大远一书店啊,你们学霸怪有追求的。”
“……有本教辅,城东的书店买不到,”沉尧下意识地替自己找了个借口,用面无表情掩饰住了一点慌乱,“我来城西找一找。”
说罢,沉尧像是怕没眼力劲儿的陆某人继续追问,先一步反问:“你……到书店来做什么?”
“我?哦!”这厮被一提醒,才想起来什么是正事儿,又大呼小叫去了,“奶奶,我今天打球忘带水了,渴死了,快给我瓶水!”
老太太从后台小碎步颠出来,一面佯作虎着脸要打人,一面把水塞进陆逍怀里:“天天就知道打球,打你个头,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小伙子,每个星期六都来这里看书,一天不落的!”
沉尧:……
陆逍抱着矿泉水,刚才还渴得半死,现在反而没有拧开喝的意思,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沉尧,调戏他:“每个周六都来,来看你大哥我打篮球的?”
沉尧眯了眯眼睛,抱着胳膊向椅背上一靠:“这位同学,你有点自作多情。”
实际沉尧的演技当属一流,只是陆逍自诩和这个小白脸交锋这些日子,总觉得他有那么点口是心非,他战术后仰时的一点微小的不自然十成十叫陆逍看在了眼里:“是吗?我倒觉得是合理推测。我奶奶这家书店吧,纯是我爹妈怕人老了痴呆,非要给她找点事做做才盘下来的,别说什么衡水黄冈,连名著都缺一少二的,你要买书来这种地方,还十年如一日的?”
沉尧头一次发现陆逍这厮竟然还挺难缠:“清净,人少,环境好。”
“哦,哪怕离拳馆和你家都十万八千里?”陆逍的眉尖一挑,带着笑容都透出些狡猾和得意,显得相当生动。
沉尧被这“生动的一瞬”震了个七荤八素,竟也忘记第一时间反驳他,叫陆逍钻了空子:“哥知道,哥长得帅,你喜欢呢,我也很理解。”他作势抹了抹头发,油腔滑调道,“只是这么偷摸儿瞧着,和咱学校害羞学妹似的,怎么也不见沉‘师妹’给送瓶水啊?”
送水?沉尧眉头一皱,鬼使神差地把先前书店奶奶倒给他的水递了过去。
草,真送啊?
陆逍这笑悬在半空,手也悬在半空,接还是不接都成了尴尬。好在奶奶眼明心亮,一把把陆逍扒拉一边儿去了,“少在这里给高材生捣乱!小沉呀,我不知道你和我孙子是同学啊,我孙子居然还能和你一个学校啊,哦呵呵。陆逍,你可别一天到晚没正事儿,有什么不会的问题赶紧请教一下人家小沉,你的作业写完没有啊!哎,哎,你跑什么,水不要啦?”
沉尧却瞧见他落荒而逃时悄悄变红的耳朵,无声的笑了笑。
陆逍抱着球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的,嗓子眼儿冒火,也不知道是被陆逍那杯水臊的,还是真渴得不行。
难得被他拉出来打球的岳声见陆逍夹着尾巴回来,狐疑道:“你脸怎么这个色儿?你奶奶她老人家的书店里闹鬼了?你水呢,我喝口。”
“去去去去去你的!”陆逍一架胳膊把岳声扒拉开,“今天谁跟我提水我灌死他。”
“什么毛病,撞鬼就撞鬼……”岳声的狐疑立刻转换成一脸嫌弃,嫌弃完又变得有一丝别扭的低声:“哎,不说这个,寒假那个冬令营你到底去不去啊,好不容易江姜都要去了,你不去?”
申大附中积极响应教育部方针,寓教于乐的作秀板块做得非常认真,每年每个年级都要举办一次冬令营,“促进师生同学关系,拉进心与心的距离”——主要目的是留下一张张假笑比耶的大合照,学校争夺多彩活动特色校,学生争取这一年里没攒够的社会活动学分,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陆逍正渴得不行,听见岳声这没出息劲儿的更是七窍生烟,故意冷笑着挤兑他:“怎么,她去我就得去,你撮合我和那丫头啊?”
“滚你大爷的!”岳声这气,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有求于陆逍,立刻又把声音低下来,“我这不是想着冬令营机会难得!孤男寡女的嘛……但我俩万一独处尴尬呢!这不是你和她邻居这么多年熟么,你给我说说江姜的爱好呗?不过我告诉你你不许打我女神主意啊,不然我!”
“不然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想怎么地啊?”陆逍斜了他一眼。
岳声高冷道:“我就在全校夸大宣扬你和沉尧关系不清不楚,那个,哦!他还意图向你告白未果……”
“操。”这丫干不过就开始满嘴跑火车,实在是道貌岸然的没品!陆逍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听到他说沉尧,于是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问,“这破冬令营沉尧去吗?”
岳声愣了愣:“我哪儿知道。”
陆逍遭人一问,有点不知该从何解释,按理说,方才在书店碰上沉尧是个巧合,沉尧给他递水,保不齐就是顺便为之。岳声就丫的胡说八道,他莫名其妙关注沉尧就显得相当此地无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们都数竞班那么久,没……套个近乎啊?”
“我又不是给,我跟他套什么近乎啊。你这么想跟他套近乎,难道你是给?” 岳声的表情活像喝了三斤馊水,“他应该不去吧,我记得P大和Q大都和他谈过降分自招的事情,他没必要和我们一起去这凑社会分的冬令营了啊。”
“问问沉尧就是给,到底是谁心里有鬼?”陆逍龇牙咧嘴怼了回去,“这冬令营不就是给你们这些传说中的好学生准备的寒假作业DLC吗?扯我……得得得,去去去,瞧你那个没出息的德行我就来气!”
……
尽管说是这么说了。
但沉尧当真和他们坐上同一趟火车的时候,陆逍还是险些把正向上举的行李箱砸在岳声脸上。
“你不是说他不会来的吗!”陆逍一把拽过岳声的脑袋压下去,贴着坐垫咬牙切齿地问。
江姜拧紧保温杯的热水盖子,途经此地解密:“我喊的,他就来了。”
陆逍和岳声达成了短时间的和解和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酸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