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江姜这声“我喊的”,就真是只随口喊了一声——这事儿还要从陆逍这倒霉催的说起。
冬令营这活动原本是自愿报名,但除了尤其爱玩爱闹的,大部分学生都不太愿意参加。要么是优等生平时品学兼优,社会分也早就攒满了,加之卡在各大高校自主招生的节骨眼儿上,有这时间不如多补两节课;要么是特差生觉得与其跟着学校玩儿不如自己出去浪,这冬令营完了还得写两千字游记感想,没事作这孽干嘛?
于是乎,一轮报完,今年冬令营的人数那是少之又少,可学校有指标,有任务,参加活动人数都不达标那还申报什么特色活动校?急得老邓头地中海的毛儿又多掉了好几根。
人不够怎么办?老邓头一拍脑袋,把先前有这些那些个“旧账”的问题学生都翻了出来,如同周扒皮,拿社会学分和平时成绩软硬兼施进行威胁。好家伙!那陆逍的旧账是厚厚一本,老邓头首先“格外关照”,手握陆坤的手机号码,让陆逍至少找20个人来报名,把叱咤申附中的陆老大治得服服帖帖的。
那天江姜上拳馆练拳结束,正巧在门口碰见等电梯的沉尧,俩人一块儿救过陆逍,又一起上过国赛班,见面打了个招呼,江姜就恰好接到陆逍打来的一通电话。
楼道很小,陆逍咋咋呼呼的嗓门又大,传到江姜这头和免提似的:“哎!江姜,那冬令营还缺人,你能不能替我拉几个?”
江姜想了想:“五班六班的你都拉了一圈了,七班的我替你问了,最近都忙国赛和自招呢,怎么了,人还没齐?”
电话那头“啧”了一声:“那帮小弟平时一口一个‘大哥’,关键时刻全夹着尾巴逃了,七班那帮孙子也是!成天扎题库里不参加集体活动,我也没见几个爱因斯坦啊?”
江姜听到这里,忽觉一道目光十分诡异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想起七班代表人物沉尧正站在自己身边,恨不得即刻替陆逍这厮嘴上把锁。又听到陆逍叨叨着继续说:“哎,总之你就当帮我个忙再问问呗,明儿我请你喝北冰洋!”
那头不知是忙着打游戏还是打篮球,急匆匆挂了电话,楼道里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江姜感受到那道诡异的目光还盯着自己,干笑了笑,企图替六班“睦邻友好”的大部分群众挽回一些颜面:“那个……陆逍,你可能不大熟,就上回你送他去医院那个,他平时就这样说话没把门,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哈。”
沉尧轻轻地“嗯”了一声,电梯恰时地叮了一声,江姜赶紧如鱼般钻进电梯间,正欲问沉大神是下到一楼还是B1,沉尧却慢悠悠跟在她后头走进电梯,又淡淡地说:“陆逍替我找到过被人抢了的手机。”
啊?江姜懵。
沉尧抬眼看了看她:“有一次我们在路边不巧撞见人贩拐卖儿童,陆逍拉着我救了那个小孩。”
“期中考试的时候邓老师抓他作弊,我恰好替他做了证。”
姜江:……so?
“所以,我和陆逍很熟,”沉尧嘴角露出点儿似乎能够被归为微笑的弧度,“你不用担心我会曲解他说的话。”
哦!江姜大喘一口气,她还真不知道这几段,现在知道了,只觉得……不是,也真怪离奇的,上回人沉尧不是还在国旗下嘲讽陆逍来着,这才几天俩人就偷偷摸摸打成一片了,照这进度,再过几天不得好事将近了?
她正在脑袋里跑火车,就听到沉尧问:“陆逍说的,是什么事?”
江姜回神,原原本本把陆逍这无妄之灾叙述了一通:“……就这么的,又是威胁又是请客的也只拉了十来个,毕竟这冬令营它就是个浪费时间的无聊活动么。”
说到这儿,江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顺口问道:“哎?要不你报一个替陆逍减少点KPI压力……”
沉尧一直盯着渐渐向下的数字,像是在发呆,可江姜的话几乎还没说完,他就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好。”
江姜:???
沉尧的眼神从跳转的数字转回江姜脸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姜干咳两声掩盖自己呼之欲出的八卦表情,“就是觉得,有点稀奇。”
……
“这叫‘有点稀奇’?这他妈自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没有比这更加稀奇的事儿了!”岳声同志听江姜说完这遭,气得那叫一个抓耳挠腮,发作么不好在他女神年前发作,于是抓着陆逍就嚎:“靠,这小白脸是不是真对江姜有意思啊?陆逍,陆老大,陆爹你可帮帮我,切不能让此等小人捷足先登啊!”
陆逍嗤之以鼻:“怎么帮你,我把江姜给你绑来?她一跆拳道黑带,你还没来得及诉衷肠她就能把你打死。”
“是……是啊,”岳声还真开始思考此可行性,“那要不你把沉尧绑了,别让他接近我女神,我看沉尧对你那么好应该舍不得打你?”
“去你大爷的!”
陆逍瞥了一眼沉尧的方向,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几个座儿之外,他手里正捧着一本连封面陆逍都看不懂的专业书,和江姜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什么,画面看起来倍儿美好。陆逍头一回发觉江姜长得还蛮漂亮的,一头长发别在耳朵后面,五官比别的女孩都锋利一些。
挺好看的,陆逍心想。
不然……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头怪酸的,于是替自己定论:不就是青梅竹马被沉尧翘了吗,那不然,总不能是酸沉尧被江大爷翘了吧?
这股酸味一直蔓延到陆逍下火车,他们的目的地在海岸线,申城最边上的白沙滩。陆逍这人心思轻快,一见眼前一片沙滩大海瞬间就把姓江的姓沉的抛到脑袋后头去了,两脚一撒泼,提溜着鞋就往海里冲,完全忘了天黑前还有扎帐篷摆烤架这档子事。
沉尧远远地走在大部队最后,一票高中生们撒丫子往大海冲过去,沉尧似乎没什么兴趣,便把书包放在一边帮老师搭帐篷。他很少参加这类集体活动,但小时候他爹和同事们的地质勘查常常带着他,在野外搭个帐篷,烤个篝火居然意外十分熟门熟路。
江姜不会游泳,也没带换洗的衣服,不乐得和一帮猴似的男孩一块儿玩水,坐在一边见沉尧有条不紊的动作颇有些惊讶:“嚯,学神就是学神,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沉尧继续手上的动作:“学过一两次。”
“哦,难怪,”江姜把这话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了嚼,才见沉尧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自己,满脸写着“有话就说”四个大字,于是接着说:“其实吧……我挺好奇的,你会来参加这冬令营是因为陆逍吧?”
沉尧眼镜下的睫毛颤了一下,半天只吐出四个字来:“……帮助同学。”
江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殊不知这画面在几个帐篷开外的岳声同志眼里简直就是处刑,岳声一副恨不得端起炸药包就和沉尧同归于尽的架势,猛拽陆逍胳膊:“你看看!我就知道,这小白脸平时一副不搭理人的装逼样子,一跑江姜面前怎么有说不完的话!啧,人家江姜好歹也是你对门邻居,你不管管?孤男寡女,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陆逍倒是很清醒:“你不也想着跟她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吗?”
“放屁!我那是诚挚的灵魂,是心与心的碰撞凝聚出爱情的结晶!”岳声骚气的花衬衫上一点褶皱都没有,脸上倒是快皱成一团了,“沉尧呢,这小白脸脑子里肯定没想点什么好的!你赶紧替我想想办法啊,我女神这都快被人给翘了!”
陆逍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江姜关系好,和沉尧关系也不差,可只觉得看到江姜和沉尧俩人凑一块心里头就堵,岳声这没眼色的在边上瞎嚷嚷,吵得陆逍心里更堵,原本想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就你丫娘们唧唧屁事儿多!”却恰好听到沙滩那头有一群人嚎——
“游泳比赛呗,比不比?别怂啊!是男人就上,谁游得最远今晚一个人单独睡一个大帐篷行不行!”
陆逍眉头一跳,神秘兮兮地拍拍岳声的肩,又指指海滩:“听见没?咱做人不能往枪口上撞,得另辟蹊径。沉尧铁定不会去游泳,你赶紧趁机拿个第一,风风光光邀请江姜晚上上你帐篷吃夜宵去,保管拉风!”
岳声半信半疑,但看陆逍一副信我者得道升天的架势,踌躇二三,居然觉得这法子不无道理,一面挽裤腿往海滩走还不忘自吹自擂:“切,什么叫‘趁机’?你岳哥出马那就必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沉尧死读书还行,拼体力他能比得过我?”
那说不准,陆逍看着岳声用发胶抹得锃亮的头型心想。
天色便在海岸线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功夫里逐渐暗下去,沉尧搭完了帐篷,还替老师整理完了烧烤架和食材,江姜则读完了一整本《霸王别姬》,再抬头时,海滩上窝着一大群男孩,像是在搞什么游泳比赛,闹得热火朝天的。
江姜把书一合,见沉尧一个人平心静气地串青椒,忍不住问:“你不去看他们比赛?”
沉尧并没有回答,甚至头也没抬,串青椒也仿佛是在解高数。江姜倒并不介意,她支着脑袋又说:“陆逍好像也被岳声拽着去比赛了哎。”
这回沉尧的表情有了点变化,他放下一串串好的青椒:“你很喜欢和我提陆逍。”
江姜扬了扬眉毛:“是啊,我们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他么,我是他打小的对门儿,你呢,是他……”
故意欲言又止,沉尧抓着一把新鲜青椒,串了两个,似乎是江姜的眼神让人不舒服,沉尧终于舍得抬抬眼睛:“普通同学。”
说完这句话,不远的海岸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依稀是“怎么回事啊!赶紧帮忙!”“快下去!有人溺水了!”“救人啊!”
江姜好奇地探了探脑袋看了一阵热闹,沉尧却始终端端坐在折叠椅上,有条不紊地一块一块串青椒。照明灯打得他周身静谧,对海岸上发生了些什么漠不关心,像是两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青椒,还有青椒串串。
海边还在嚷:“卧槽站着干嘛捞人啊!”“这是抽筋了还是溺水了?”
“还有会游泳的没?救人啊”
“陆逍?陆逍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陆逍?!凑热闹的江姜突然捕获到两个关键字,原本只是伸长脖子的丫头猛地站起来,这才看到海边一群学生乱作一团,隐约有两个影子正在海里挣扎着扑腾。
我靠,不会是陆逍……
“沉……”江姜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回头去找沉尧寻求帮助,谁知原本“岁月静好只有青椒”的沉尧椅子上早没了人影,只有一碗青椒在慌乱中被打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