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尧的微信里多了陆逍的联系方式,让他始终觉得这个事儿其实挺玄幻的。那天他们打球打到太阳快落山,远远地听见小孩子成群结队满地丢摔炮的声音,陆逍笑起来的时候总攒着一股狠劲儿,也不是恼怒,也不是发狠,就是年轻男孩子的有力和用力。连他的微信风格都如出一辙——他点开陆逍乔丹照片的头像,朋友圈里花花绿绿,话多的像他本人。屏蔽父母逼逼赖赖翻车,炫耀自己的游戏排名和榜单,嫌弃家庭party还是老老实实拍了很多照片,举杯的,拆碎的虾壳,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太热闹了。
他在这些拍摄技术不佳的照片里找到了江姜,也有一些平时同他三五聚堆的,叫不上名字来的朋友们,还有一张是陆大爷摁着不情不愿的岳声拍的自拍,可以想象他的评论区血雨腥风的一片,但沉尧这边却安安静静,没有共同好友,所以只能靠想象。
沉尧从图书馆出来,泡在夜风里骑车回家,手机忽然在兜里震了震。
[MJ]:你在朋友圈里发科普文章真的有人给你点赞吗?
[MJ]: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我就屏蔽你了。
[MJ]:算啦,留着看看吧,万一哪天我感兴趣了呢?
沉尧垂了垂眼睛,刚夸你两句就上天了,可有能耐了。
[MJ]:学神,看世贸大厦的方向。
沉尧把车停在路口,红绿灯一闪两闪,他依言把眼睛投向陆逍说的方向,片刻之后,他眼前炸开了一朵烟蓝色的烟花,在夜幕之中寂寂地放了,不太显眼。
[MJ]:新年快乐!
[沉]:你怎么知道世贸大厦放烟花?
[MJ]:啧,商业机密。
过了一会儿,见沉尧不追问,陆逍意兴阑珊地自我揭秘道:“老瞿……你反正不认识,他家到过年做做这种买卖,现在会这手的不多,这个是我刚刚问了他们家有没有这颜色的,人正在世贸天阶表演呢,哈哈哈哈,送你啦。”
沉尧这才发现,原来这朵烟花和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颜色很像。谁知道他搁哪儿掏澄出来的。
[MJ]:别吧,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来来来哥教你,说句谢主隆恩或者谢谢爸爸都行,要讲礼貌,知道吗,沉尧小朋友?
[沉]:礼尚往来。
[沉]:[图片.jpg]
[沉]:物理笔记,要不要。
对面消音了。
也许是物理笔记带来的成吨伤害,让陆逍同学深切体会了一把恩将仇报,再往后的日子都很消停。开学在即,陆逍在拳馆门口截到了总算从题库里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江姜,并且迅速地把人拉进了角落里。
江姜被挟持的煞有介事:“陆同学,你要是今天才想起来对本姑娘霸王硬上弓,晚了。”
陆逍:“上你大爷,我有事儿找你!”
江姜笑了一下:“你口味还挺重。”她捋了下头发,“找爹啥事?”
“写情书。”
江姜扭头就走。
“哎哎哎,江姜,江同学,江女侠,你有点耐心好不好?!”陆逍毛了,把自行车前后一摆堵住江姜去路。
“给沉尧写?”露出獠牙的江姜看起来非常像一匹好斗的公狼,“拜托,现代社会的人了,不要整得像网络不通的旧社会好吧。”
陆逍虚心求教道:“那应该怎么弄。”
此言一出,反倒是江姜愣了:“你来真的。”
陆逍莫名其妙:“不然老子求你干蛋?扯闲篇哄你开心呢?”
“你真喜欢沉尧?”江姜有些琢磨不定地问,“不是心血来潮,博个头版头条?”
这话把陆逍给问住了。现在想想,他会和岳声扯犊子,扯得有理有据,归根究底,是他认为沉尧喜欢自己,他左右觉得可行,于是先于沉尧表一个态。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他想象中沉尧喜欢自己,再之后自己心里那一点迫不及待的雀跃,一点广而告之的得意,他又凭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但陆逍并不是一个十足的理论学者,想不通的事情,他倾向于到手之后慢慢观察:“扯半天你到底帮不帮忙,你不帮我我找别人了。”
江姜想了想,同情地叹了口气:“就这破事儿你还好意思去找别人?你什么时候要?”
“运动会之前吧。”
江姜想了想:“行。”
这个“天才”的计划,知情者唯有陆逍岳声和江姜,但余下两位对它都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对方友军的身份,始终处在一种神秘兮兮的自我隔离中。阳春三月,是申城附中年例运动会的日子,陆逍一年到头都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唯有这几天能听点人话,因为陆逍时六班最稳定的得分能手。
尤其是今年,这位仁兄拯救了哭天抢地的班长和你行你上的体委,独揽三千米长跑这个又臭又长但每年都必须得有人上的项目。
“陆哥,您可真是我亲爹!”班长指挥着文委带着一水的漂亮妹子排开啦啦操,殷勤地给陆逍用曲别针前后带好号码牌,“今年这个校级项目,咱们稳稳拿下吧?”
陆逍大拇指扫过嘴角,笑得相当嚣张:“那必须,你陆哥我就把宝压长跑上了,这要是搞不定,名字倒着写!”
陆逍二五八万地揣着江姜给她的小纸条滚去检录,余下一众六班吃瓜群众面面相觑。
“什么压宝啊?咱们这还开赌盘啦?”
“屁咧,高中生运动会压什么赌盘,又不是欧冠世界杯。”
“陆哥满脸要干大事儿的样子,会不会又把老许气吐血?”
“哈哈哈哈哈那谁知道呢,反正这长跑铁定稳了,谁能跑过我们陆哥?”
“去年三千第一是谁?”
“啊……谁来着?”
事实证明,冤家路窄,那什么,心有灵犀的可能也路窄,陆逍检录完,刚要上跑道,便见沉尧在他后面签了名字,就顺腿站在了他旁边。
陆逍的志得意满变成了满脑袋问号:“沉……沉尧?”
沉尧见他相当意外,挑了挑眉:“真巧。”
“喂,不是吧你,观众席有凉棚老老实实看比赛不好吗?你来凑什么热闹?”
沉尧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班里没人愿意跑,我就报了,去年也是我。倒是你,不去跳高,来凑什么热闹?”
陆逍被问得哑口无言,而这时负责发令的老师举起了抢,陆逍便只能把精力集中在赛道上,他爆发力极强,几乎是枪声一响便抢出去十几米,整个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但长跑比的是耐力,陆逍深谙此理,并非是热血上头的莽撞,只见他猪突猛进了三百米之后,速度逐渐稳定,整个人像一只矫健的鹿一样轻盈,节奏感也非常好。
原本嘲笑他冲太前的观众们不做声了,六班同学更是疯了一样,一年到头好容易在年级里面长一回脸,还是陆大爷亲手摘下的桂冠,每当陆逍跑到六班观众席的跑道,加油声便是震天响,饶是陆大爷自诩把同学爱喂了狗,听到这些真情实感的加油和喝彩,心里也平添几分向前的动力。
但陆逍到底还是吃了爆发力的亏。进行到一千五百米左右,持之以恒的稳健派逐步后来居上,一点一点地提速,而陆逍不能贸然提速,否则就会打破他原有的平衡。就在这时,陆逍身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沉尧仍旧穿着那件同色系运动服,不过今天是短袖,他的背号挂的一丝不苟,在陆逍的前一个身位稳定下来。两人就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匀速不断前进。
他这是要干什么?陆逍一愣,旋即他就明白过来,沉尧是在给自己挡风,让自己有充分的休息时间作调整,好一鼓作气冲刺。
他霎时间明白了沉尧的用意,心头热血一翻,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见到陆逍逐渐失去优势,加油的风头似乎被别的班抢走,六班声势浩大的开局也变得有些讪讪,但陆逍没有理会这些,他满心满眼都是沉尧的蓝,贴在他并不夸张的腰腹上,手臂上,稀碎落在塑胶跑道上的汗珠。陆逍咬紧后牙,只在短短三百米便跨过了沉尧,借位时好似有意般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沉尧想叫住他,却让风灌满了喉咙,险些有些喘不上气。但陆逍似乎冲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路狂奔。
还剩一千多米,三圈半的距离,他就像一头傲慢的黑豹,在短短十几秒内疯狂提速,几乎是用短跑的速度完成了后全程。
第一,实至名归。
沉尧跟在后面稳稳跑完了全程,第二个抵达终点,可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逍身上。他在终点仰头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就服服帖帖的腻在脖颈,六班的检录员上前递了一瓶水,他只闷了两口,剩下的从头到尾把自己浇透。
黑色跨栏背心遭水贴在他年轻又蓬勃的□□上,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
沉尧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口干舌燥的意思。
陆逍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居然冲着沉尧笑了起来,很像一只刚刚结束洗澡后抖毛的大型犬,沉尧有心去找陆逍说话,他却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
沉尧止住了脚步,见他像个勇士一样简单缓了缓,在热烈地掌声中爬上主席台,把那支用来念稿子的话筒从支架上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类似纸条的东西,皱了皱眉头。
他要干什么?沉尧想。
其实陆逍在傻眼,因为他得意忘形过了头,忘记了江姜给他写的情诗不防水,如今在他口袋里泅成了乌漆嘛黑的一团。
妈的,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陆逍抬头看了一眼停留在跑道上喝水,并且间歇性向自己递来目光的沉尧,直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拍了拍话筒,从音响里传出一阵电流的声音,沉尧的目光像是隔着雾,有些懵然,又有些探求,实在过分可爱。陆逍用最短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在主持人的热情介绍下开口:“那什么,我是高二六班的陆逍,你们都应该认识我哈。”
观众席上瞬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附和:“认识,认识,社会我陆哥!”
陆逍对这反应很满意:“那我也不整些花活儿了,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一个人。”
“多亏一个人。”
“所以,我这儿就希望大家能给我做个见证。喂,沉尧,听见没有!”
沉尧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逍的心口忽然被什么重重一击,险些大脑发白,要说不出话来。但还好,演讲检查百战不殆的陆大爷没有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时,他摒弃了江姜天花乱坠的文艺情话,干脆直接地开了口:“我听说,第一名和第二名很适合在一起,沉尧,当我对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