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寒假可以说短的可怜,加之之前去冬令营又借掉一周,剩下的日子几乎只能拿来狂补作业和吃几顿百家饭。陆逍舍去一半,毕竟陆大爷从来没写过寒假作业,但岳声要写,江姜要写,他手下咋咋呼呼的小弟们多多少少也是要写,陆大爷的峡谷之旅就显得相当寂寞。
左思右想,不如去打篮球,也算提前备战春运会了。
于是他抱着那颗饱经摧残的篮球去到他平日常去的街篮场,奶奶的书店因过年关了张,陆逍扁了扁嘴,心说这会儿沉学霸估计在家里苦学,哪儿有工夫来看闲书呢?可谁知他脚一迈进篮球场,却一眼就从零零星星的投篮者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真的是沉尧!
他穿一件奶蓝色加绒卫衣,牛仔蓝的运动裤,外套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附近的长椅上,还有一叠书也安安静静码在一边。陆逍在场边瞧着他,沉尧今天没有带眼镜,一只旧篮球从他手中抛出去,恰好露出手腕上的一只运动手表。他没太见过这样的沉尧,他印象里的沉尧是静态的,凝视他像凝视一张满分答卷,字迹整洁,卷面干净,连批改的痕迹都很有限,静静的在分数栏涂一个不出格的一百分。但他也许是见过的,和自己一起行动从人贩子手里救轩轩时的沉尧,冬令营的时候从岸边劈开水浪一把捞住自己的沉尧,但那都不及现在,建筑工地的尘埃太旺盛,冬日傍晚的海水又深冷,他从未在这样的距离感受他的生动,冬季冷蓝色的阳光细细铺在肩上,像一团蓝色的火。
蓝色很适合他。陆逍在心里小小的承认了这件事。
如果那颗篮球能顺利落进球框,想来这个场景就很完美了,只可惜沉尧的姿势很漂亮,球却闷声扑在了篮框上,十分不给面子地掉了出来。
陆逍忽然就笑起来。
沉尧见场边观众唯他一个,有点惊讶,又有点情理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投篮失败的一幕恰好被看见,像一位以为只是彩排失败却被告知其实是现场直播的演员。
有点不开心。
好在陆逍并不是来拿他取笑的,球从他手里转了个角度拍在地面上,精准的传到沉尧手里:“英雄,你那个球该寿终正寝啦,用这个吧,我教你。”
他笑嘻嘻凑上来,掂了掂沉尧那只篮球,看得出来些年头,皮子又老又松,哪怕是刚刚吹足的气也能顷刻放跑:“可以啊,这种古董不搁家供着,还带出来玩儿。”
沉尧看了陆逍一眼,没做声,也没有去要那只旧篮球,反手将陆逍的篮球向地面一甩,再由球弹回自己的掌心,节奏很舒服,沉尧心想。
又不搭理人,真难伺候。陆逍把那颗篮球在两手之间把玩,心里琢磨了不少关于这颗篮球的典故,沉尧的手又举过了头顶,似乎是为了一雪前耻,球在他手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稳稳地……又扑在了篮框上。
……
“我可以假装没看见。”陆逍憋笑憋的很辛苦。
沉尧把球拾回来,却露出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笑:“不用。我篮球确实打得很烂。”
他看着自己的那颗旧篮球:“这是小时候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承诺以后会陪我打篮球。他是个地质学家,在研究院的地质组打控卫,得分高手。”
陆逍眨了眨眼睛,坏笑着说:“那叔叔肯定很纳闷儿,基因没遗传好啊!”
沉尧的眼睛垂了下来,冷蓝色的阳光滚了上去,像颤抖着掉落的金色碎屑:“因为他在送出这颗篮球的第二个夏天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就没人陪我打篮球了,我也……很少打篮球了。”
这个故事戛然而止。沉尧是个不大会讲故事的人,这种状况也堪称“把天聊死”的范例。但陆逍不是一般人,这二百五一点儿没觉得自己被为难到了,并没有因为这段经历而可怜沉尧的打算,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跟我就不用装了吧。这篮球都给你造成这个熊样了,你告诉我你打得少?还是你觉得觉得,如果你一直打不好篮球,你爸就能回来陪你了?”
沉尧一愣,他从出生到现在,十七年,刻板印象里他就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别人家的孩子”,因此他仿佛不被允许有短板,不被允许任性和晚熟。他过早的体历过一些事情,或许稀松平常,但渐渐地,他也下意识地不允许自己回避问题,做任何懦弱的选择。
可陆逍不那么觉得。在他眼睛里,沉尧可以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就可以有不会的,不擅长做的事情,别人家的孩子和跟在他身边的小兄弟们没有分别。
冬天申城的阳光不算好,冷冷雾雾的,但沉尧就是看见了一双矫若初阳的眼睛,一副从来不懂什么叫做逃避和胆怯的率直笑容:“我教你打篮球吧,说不定哪一天你出师之后,还能去找叔叔面对面刚一波,然后冲他发脾气啊,他不应该骗你,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包括答应自己的事情。”
沉尧愣了,一时间竟没有接住陆逍传来的球,被陆逍一个响指敲了回来:“感动到哆嗦了?”
“没有,”沉尧回敬似的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应该先说一句新年快乐。还有你说得对。”
“什么?”陆逍一头雾水,却也沾沾自喜,原来自己老爹的某些毒鸡汤真的沾有伟人光辉,连百科全书似的沉学神都给镇住了。
“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