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川失踪的助理找到了。”
申城市公安局,陆逍在办公室里沉默地点上了一根烟。连续几天申城市的天气都和阴雨沾亲带故,厚重的云层垂在申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摩天大楼尖顶,迟迟拧不出一滴雨,却莫名浇出人一身的烦躁。
“林露,申城大学大三的学生,今年年初作为实习生进深川研究所之后,就被安排在沉尧手下做助理,成绩普通,平时在研究生只负责一些打打下手的工作,根据监控显示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深川实验室后门。”温苗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推开陆逍办公室门的时候,正看见陆大爷拧着眉头,两腿搁在办公桌上,烟草味弥漫在办公室里,对面正摆一块画着关系网的白板,划拉着寥寥几条扭曲的线。
陆逍一听到这爆炸性消息,两条长腿一蹬从办公桌上放下来,掐断了手里的烟:“人在哪儿?”
温苗有些迟疑地说:“楼下……验尸房。”
“……哪儿?”
温苗老老实实重复一次:“验尸房。”
陆逍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嘴里忍不住念出了一句“操”,他的手在桌上摸索了两下,只摸到刚才送来的文件,又收回了手,确认一次:“她真死了?”
温苗不知道为什么他家老大嘴里会冒出这么个“真”字,点头:“今天早上,环卫工人在燕南隧道打扫的时候发现了一袋尸体,装在一个黑色垃圾袋里,打开来看之后发现了类似人手指的东西,吓得立刻报了警。初步判断垃圾袋里大致有两百块肉块,切得只有半手掌大,应该是被高压锅煮熟了,所以没有异味。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丢到那里的,也不能判断具体受害时间,”。”
陆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半天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确定是林露的尸体了?都被煮熟了,法医那么快就能确认是她?”
“本来确定身份是需要一定时间,但我们在装尸体的垃圾袋里发现了一枚戒指,”温苗把文件夹里的一张照片递给陆逍,“是SHERRY秋季最新的刻字限量款,实名制购买的,戒指内圈有字,我们和SHERRY总部确认并且调取监控之后,林露是SHERRY的常客,这枚确实是她本人的。”
区区一个成绩普通的大三学生就能进入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实习,不难猜出这个林露的家庭背景,陆逍不疑有他:“隧道监控呢?”
温苗没说话,含有深意地眨巴了两下无辜的眼睛看着陆逍。
他家陆老大会意:“坏了?”
温苗乖巧地点头。
“他大爷的!”陆逍恨不能把办公桌上那摆件地球仪给砸了,“燕南路隧道是哪里管的,干什么吃的?隧道监控坏了都不知道修,上的什么班!派去街道居委会发光发热得了!”
温苗更乖巧了:“老大,燕南路是我们这片管的……前几天人都忙着扫黄的事儿,市政那边本来这几天要派人去修的。”
……
陆逍:“……把,啧,把这个林露的资料收好,我去一趟现场。”
说完这话,陆逍迈着长腿扬长而去,蹲在办公室外头目睹了全程的棠真觉得自家陆爹就典型狂躁前兆,但她缩了缩脖子,不敢惹事,捧着杯奶茶呲溜一下钻到温苗身边,拿胳膊肘捅他:“哎,老大也不是第一次查命案了,平时没见他这么激动,怎么对这桩案子这么……?”
温苗故作深沉地摸了摸脑壳,“这个案子的第一嫌疑人是那个深川研究所一线的技术岗研究员,年轻有为,扛着一个相当受重视的项目,不论是谁都不希望这件事和他有关,难免就让人在意一些吧。”
棠真半天才反应过来:“第一嫌疑人,你说沉尧?不是,我是问你老大的事儿呢,你突然扯到他身上去干什么?”
“啊?”温苗又慢吞吞地眨眨眼睛:“老大不是在见过那个研究员之后才变得特别在意这案子的吗?你问我的不是这个?”
“还真是……”棠真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市里治安一直挺好,最近跟水逆似的,陈队那儿昨天还在红灯区查了一起呢,可别再出事了,我的美容觉啊——”
燕南路隧道是西苑大学区连接市中心的一条大隧道,一头是老城区,一头是繁华的新市区,来往四条车道,每天从申城各地前往大学城附近上班上学的车流量大到无法预估,时常有市民反映过隧道灯光昏暗的问题。两条车道被黄色警戒线封锁起来,正值上班高峰,被迫改为两车道上红灯喇叭声不停,被堵在半路上的司机们骂骂咧咧地下车查看情况,伸长了脖子研究这头大队警察们在处理什么。陆逍沿着发现林露的地方来回走了两回,发现如果不是环卫工人凌晨打扫,来来往往的车和人确实根本不可能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发现这只黑色的抛尸袋。
隧道中间的监控“适时”地坏了,无法确定抛尸时间,仅仅靠隧道外的监控,几万辆车川流不息,夹杂着时不时逆行的机动车和外卖车,完全无从查起。陆逍正蹲在地上研究有可能遗留下的车痕,突然一束刺眼的黄光伴着摩托车响从隧道那头飞驶而来,面对一大票身着制服的警察,这辆张扬的摩托车并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陆逍叹了口气,眼看那辆车在几乎要把案发现场撞得人仰马翻时,稳稳当当地一个漂移急刹,扬起一片灰扑扑的尘土。
黄灯和发动机的轰鸣在黑暗里熄灭,陆逍把手里的手套交给下属,有些嫌弃地撩开警戒线走出去:“主观故意破坏犯罪现场,同案犯,这得拘留。”
“怎么,吓到咱们陆队脆弱的小心脏也算破坏犯罪现场?”摩托车上的人解开头盔,一头微卷的长发抢先倾泻而下,在昏暗的灯光下仍旧看得出是一张五官锋利的女性的脸,女人把头盔往陆逍手里一丢,跳下摩托车,“赶紧的,案件具体内容呈上来,你爹忙着呢。”
陆逍张了张嘴,还是认命地把手里的头盔放回摩托车上,跟上女人的脚步:“林露,二十一岁,申大的学生,在深川研究所做实习助理,三天前报案失踪,今天早上被发现被分尸丢在这里,尸体被煮了,死亡时间不明,资料不是都发给你看过了?”
“嗬哟,真是深川研究所的啊?”女人莫测地笑了笑,肩膀故意揶揄地挤了挤陆逍,“那深川的人都得审一遍吧,那什么李教授啊,沉教授啊……”
陆逍把一副白手套丢到她身上:“你大爷的闭上嘴你就不叫江姜了是不是?”
来的这位大爷正是陆逍打小儿到大的克星,从幼儿园一路到高中都住对门的江姜同学,江姜和陆逍这榆木脑袋不一样,人自主招生985,大学主修心理学,研究生毕业后又去国外进修了几年犯罪心理,去年一回国就被市局特聘编外。
江姜无声地笑笑,看陆大爷这架势,明明比谁都明白,于是不预备再多说什么让他呲牙的垃圾话了,正经地套上手套接过手电筒,顺着隧道走了几个来回,一面问:“受害者的基本资料我已经知道了,家庭条件应该上成,具体是什么身份,家庭层面,生活轨迹,现在查到了吗,越详细越好。”
凑近江姜身边的小调查员头一回见这种“知名海归侧写师”,可稀奇了,赶紧凑上来翻开资料:“对,对,江老师,这个林露家庭是比较富裕,她父亲在申城房地产业比较有名,几块近几年风声很大的楼盘都是林露父亲旗下的。林露从小就家教严苛,从来不混迹于夜店一类三流场所,目前调查下来没有恋爱史,唯一的爱好就是买奢侈品,从小就读的也都是申城比较有名的重点学校,申附中保送申大,虽然成绩都不是特别好,但是各种比赛和实习机会都……”
“呵呦,咱申附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收,”江姜摩挲着地上的砂石,自言自语,“一个从小就铺好了路的大小姐,各类奢侈品牌的常客,没有什么生活中的仇人,私生活干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感情史,不存在仇杀或情杀。”
江姜在地上摸了好半天,陆逍才慢吞吞地踱过来:“有什么结论了?”
江姜:“是有一个很清晰的结论,但因为太清晰了,所以又可以说是没有结果。”
“?”陆逍:“你能不能说人话。”
江姜站起来,用手电筒当教棒,在隧道墙壁上点画起来:“就目前你们的初步调查来看,排除仇杀和情杀,林露本人没有任何会让她被杀害的恶性社会关系,但凶手却使用了分尸这样极度具有报复性的凶杀方式,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如果林露没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重大仇人,很常见的,凶手就是为了引起社会恐慌,是蓄意为之的报复社会行为,可是这个凶手却又极度矛盾。”
陆逍皱眉:“矛盾?”
“凶手会选择燕南路隧道抛尸,说明他对申城的地形很熟悉,在这样的灯光下能发现隧道监控坏了也证明了这一点,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应该是申城人,至少是经常往返大学路和市区的人,”江姜踱来踱去,她从高中起就有这毛病,一动脑子就管不住步子,“但如果说他是为了引起社会恐慌,明明就不该将抛尸地点选在这样隐蔽不会被发现的隧道,好像是在藏什么,可他分明很想让别人发现,甚至故意留下了林露手上那枚极其容易确定身份的戒指,显然,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那为什么要抛尸在这里?这是一个矛盾点。”
陆逍点头:“确实,但能够做到分尸的人,心理素质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都是变态,这变态有什么不同?”
江姜有些严肃地看着陆逍,公布自己目前所能侧写出的结论:“男性,一个非常熟悉申城的男性,年龄在27到35岁之间,一个连尸块大小切割都细致入微的人,做事一丝不苟,有医学知识,极度有耐心,并且伴随强迫症。”
陆逍有些沉默。
江姜:“最重要的一点,他应该是林露生活中极度信任的人,同学,老师,或者对于现在的林露而言最有可能的,工作伙伴抑或上司。”
陆逍大致猜到了江姜形容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
“不排除第一嫌疑人的可能,”江姜并没把名字说出来,模棱两可,却又有些犹豫,“所以才有了第二个矛盾点,这次的侧写非常清晰,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
陆逍示意江姜闭嘴,他转过身,掏出手机拨通了刑二队的电话:“温苗,立刻打电话给交警队调燕南路隧道外两侧的监控,重点查一辆车的出入情况,车牌号申A5309J,查到立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