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挑了挑眉:“你对老情人真挺狠的,赶尽杀绝啊。”
陆逍站起身,让鉴识科的同事将地面线索收集归拢,和江姜并肩从警戒线里走出来,远离现场后才点了一支烟,含混地回应了那句“赶尽杀绝”,“我是给他机会。”
江姜靠在摩托车上,嗤笑:“您二老这到底什么孽缘,有十年不见了吧,居然靠命案牵线搭桥,好家伙,我这种无神论者都快要改信玄学了。”
陆逍吐了口烟,眼风刮了下隔岸观火的江姜,不知是否是顺着她的“无神论”铺开的话题:“你还记得十年前那通我至今没查明白来由的电话吗?”
江姜一愣:“你是说那通……‘来自未来’的电话?可那不是恶作剧吗?”
这话甫一出口,旧时的记忆便纷至沓来,江姜自认为了解陆逍,却没想到他和沉尧分手那么些年,竟并没有放弃对这通电话的追查,看来当年那件事并不能和简单的恶作剧划等号。
“从前我也以为是恶作剧,但谁会用这种恶作剧来整我?最后有任何人获得什么好处了吗?”陆逍抽完一支烟,在墙上摁灭后丢进垃圾桶,他望向江姜,“这通电话又来了。”
“什么时候?”江姜显然很惊讶。
“就在我第一次讯问他的时候,审讯室。”陆逍压低了声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是若有所思,“那时我俩面对面坐着,手机是我的,里面的声音是……沉尧。”
最重要的是,沉尧的震惊程度并不在自己之下。
江姜也皱着眉,显然没有头绪。陆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如果真是有所图,见我们不为所动,肯定会有下一步策略,暂时按兵不动吧。至于沉尧,虽然他是个高级装逼犯,但我也相信他不会一言不合杀助理,早一步把他调查清楚,就能早一步洗清嫌疑。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见他似乎并没有失去冷静,江姜松了口气,笑了:“难得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我愿称之为沉尧效应。如果这位大爷降临能让我们陆队时刻保持这种水准的理性思考,那么我对你俩破镜重圆乐见其成。”
陆逍瞬间黑了脸。江姜没理会,自顾自地八卦了一句:“哎对了,你俩当年热火朝天的,到底怎么就突然间掰了?”
……
林露失踪后的那次问话,于沉尧而言不过是警局的例行公事,甚至不必熬过24小时就被允许回家,只是被告知如果短时间内要离开申城,必须要到市局报备。
这件事对家到公司到家,三点一线沉尧的影响不大,也没有妨碍他雷打不动早八打卡上班。更衣室里的沉尧利用手指做功的空闲时间,不断推敲着与陆逍重逢时那通电话的蹊跷之处,这份专注让他在既定轨迹上迎面撞上一人,他险些没有觉察。沉尧刹住脚步,定了定神,颔首致歉,“抱歉,肖主任。”
档案科主任,肖于楷,和沉尧差不多岁数,平时话不太多,总一个人窝在档案室里。肖于楷扶了扶掉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沉尧脸上飞快地扫了过去,“当心。”
二人的交流原本应该到此戛然而止,肖于楷却在沉尧与他擦肩而过时多说了一句:“听说沉老师被带去市局问话了,是因为助理失踪了,现在找到了吗?”
沉尧侧身回了句:“不清楚”。
“哦,”肖于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指在衣领的细小褶皱上摩挲片刻,“那沉老师就这么被放回来了?”
这时沉尧才意会了肖于楷那几句机锋抛给了谁,平静地回应:“看来肖主任认为她的失踪和我有关。”
肖于楷的目光有些发冷,但视线却向下飘:“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警方怎么认为,以及研究院怎么认为。沉老师不会真的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能在项目组稳坐中军帐吧。”
沉尧的眼睛飞快地眯了一下,语调仍波澜不惊,“重要的不是谁认为,而是真相和证据。所以我能稳坐中军帐,肖主任还要看流水账目册。”
沉尧回身走了,没有观察到肖于楷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扭曲的面孔。
与此同时,交警大队和刑二队正对着近百个小时的视频人仰马翻,由于隧道内的监控失效,所有人只能从隧道入口处和出口处的监控着手,顾局的下发的通知当然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将可疑车辆通通过筛。
温苗顶着俩cos熊猫的黑眼圈敲开陆逍办公司门的时候,陆逍正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发呆,温苗小声咳嗽了两下,而后把自己手里的简易材料覆在了陆逍桌上那份“沉尧笔录”上:“老大,你要的特别车辆排查记录。”
陆逍回过神来,声音有些疲惫:“怎么说?”
“我们确实了发现申A5309J的车辆通过燕南路隧道的记录,但同时我们也了解到,从车主沉尧的住所到深川研究院,燕南路隧道是直线距离最近的一条线路,除了双休节假日,他的车每天都会在这条隧道往返,”温苗有些迟疑,“所以……就算他的车真的出现了,又能怎么样?”
陆逍微微皱了眉,他手里一直在手指尖灵活转圈儿的笔停顿在两行数字上画了个圈,分别是进出口拍到申A5309J的监控时间,“你把昨天早上的两段监控记录放给我看。”
温苗应声将两段记录切屏放置,一段显示8月23日上午7:24分,车牌申A5309J的黑色车辆驶入隧道,另一端清晰显示同天上午7:37分,该车驶离。
陆逍目光一闪,“前天和大前天的记录都拿出来看看,就看这辆车。”
结果显示,前两天这辆属于沉尧的轿车却几乎都是在7:24分驶入,7:27分驶离。
陆逍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再往前一天,周二的记录拿出来看看。”
温苗照做。
陆逍似乎是不愿意放弃,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什么:“……周一的。”
……
“操。”陆逍按下暂停键,申A5309J停在屏幕的正中间,车里是沉尧那张有些模糊的脸,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温苗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一闪,有些不敢接话,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抛尸林露的当天,平时只需要三分钟横穿隧道的申A5309J车主……和往常比在隧道多停留了十分钟。也就是说……”
陆逍没说话。温苗端着投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只能尴尬地看看屏幕上的黑色轿车,和轿车里模糊的人影。
“申请调查令吧,”半晌,陆逍终于开口,“我们得请沉先生再来市局一趟。”
他的目光鹰隼一样落在沉尧驶离的那个画面上,似是在监控画面中找到十分不寻常的一点,指着电子屏上黑色轿车的尾部,“等会儿,把一块刷新放大,这是什么?”
陆逍和温苗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监控,忽然听见背后一阵猛咳。陆大爷皱眉回头,刚要发作,视线在对上不速之客脸的瞬间木了下来,憋得十分不忿。
陆逍皮笑肉不笑:“顾局。”
顾长风面目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瞅了瞅电子屏幕上沉尧的车,“锁定犯罪嫌疑人了?”
陆逍想了想,难得客观地说,“疑似。”
顾长风认识沉尧的时候,就是他认识陆逍那会儿,陆坤知道他儿子是个读不出书的种,高三高考前一阵子就带着陆逍往警校跑,让当时在警校任职编外的顾长风盯着他上体能课。那会儿的陆逍爱跑,爱跳,在地上打滚都不成问题,嘴还甜得到处跑火车,顾长风能从这小子身上看到点儿他年轻时候不服输的混蛋劲儿,故而对陆逍也算格外关心。
那个时候,每回陆逍练到晚上六点半下课,他都会自己额外加练半小时,起初顾长风以为是这小子真有觉悟,铁了心要考进警校。可后来他才发现,每到七点的时候,警校门口就停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有个戴着眼镜,一看模样就斯斯文文的男孩坐在车上,一腿支着地,要么一手拿着课本研究,要么插着耳机背英文。
陆逍上完体能课一身的臭汗,看到他却还有无限的精力似的,把书包带子一甩,随手扫辆路边的小黄车:“沉尧!下课了?”
戴眼镜的男孩子便把书本耳机收起来,安静地等待着着陆逍撒腿冲自己跑过去:“嗯,下课了。”
近十年前那张斯文的脸和屏幕上被放大后模糊的申A5309J车主重叠在一起,顾局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露出几分精光,瞅地陆逍和温苗两条小鱼浑身不自在:“小陆啊,尽管上面没有明说,舆论暂时也没有发酵出去,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桩恶□□件。市政那边给了压力的,要求尽快破案,你们刑二队有问题吗?”
温苗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陆逍,只见后者面不改色,也不提沉尧:“那您多给我们点儿便宜行事的权力,好做事。”
可惜顾长风这老头对敌经验丰富,丝毫不上套,甚至故意装傻:“这5309J的车主和你有交情吗?为什么盯着他查。如果此人没有重大犯罪动机,理论上我们不该如此倾斜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