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这是要陆逍把话说明白。陆逍立在原地，像是进行了短暂的思想斗争。但其实他只是放空了数秒，数秒后，那些与肩章和帽徽并驾齐驱的，被称作“职业素养”的介质牢牢把控住了他的神经。
他暂时将监控上的异象按下不提，只是看着顾长风，“……我申请对深川研究院研究员沉尧申请正式调查令。”
于是，沉尧第二次和陆逍面对面坐在了审讯室。
但与上次的情况不同，此次沉尧并没有机会抛出“不走正规流程”的问句，调查令在深川研究所展开的瞬间，肖于楷的赌咒似乎全体生效，沉尧面无表情地被“请”上警车，而在研究所门口，他又看到本该呆在档案室里的肖于楷投来一道诡异的目光。
与上一次的盘问几乎无异，甚至是同一间审讯室，沉尧在警车上听到的交谈告诉他林露的这起事件让整个市局忙得四脚不沾地，但他却很确定提审自己的人，只会是陆逍。
他不会把审问自己的机会交给其他人。
果然一切如他所想，只是陆逍的反应有些异常。他并不如往常那样，或疾言厉色玩儿诈供，或胸有成竹地与对方绕圈子，只是面沉如水地坐在一叠资料后面，食指和拇指按在眼窝的位置，像是对眼下的一切都束手无策。
沉尧心想，恐怕他以为“事与愿违”。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他居然在这个想法冒头的时候，感到了一点久违的，愉悦。
似乎是为了回报这种愉悦，他比陆逍还要更早开口，“你们找到林露了，对吗？”
陆逍抬了抬眼睛，并没有感到意外：“没有完全找到。”
沉尧的目光微微一动，显然明白他的意思：“看来你们有证据表明我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
“但是你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助理葬送自己的事业，也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进行这么一场没头没脑的激情杀人。”陆逍烦躁，语速很快地抢答完毕。
沉尧微微讶然：“谢谢。”
“……谢什么。”
沉尧顿了顿，似乎比刚来那会儿坐姿更板正了些，没有佩戴眼镜的视线有些雾状的模糊，似乎少了点以往的锐利和锋芒，“谢谢陆警官没有因为私人恩怨，丢掉正常的判断能力。”
陆逍抑制住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在脑袋里搜刮了半天，才勉强从不带脏字的角落里挤出一句：“如果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沉教授现在已经可以体验在拘留所蹲牢饭的滋味了。”
沉尧微微侧着头，这是他一贯的洗耳恭听的意思，陆逍烦躁地把手里那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说说吧。”
资料上白纸黑字地记录了他自己几日进出隧道的时间差，非常明显，作为对数字极其敏感的科学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释，沉尧波澜不变地翻阅完资料，又把它摆回陆逍面前。
“8月23日早上，我的车在雁南路隧道被一辆逆行的外卖车刮蹭，在紧急停车带和外卖员交流了几分钟赔偿问题。”沉尧的睫毛因为审讯室的灯光在眼睛上投出一道阴影，让陆逍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陆逍摇头：“不是这个。”
沉尧不解：“什么？”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过你父亲当年出国接受治疗的原因，是因为国内一场车祸造成的下肢瘫痪，”陆逍并没有意识到下意识里他又把自己和沉尧拉在一个暧昧不清的关系网里，“当然，这是沉教授的私事，如果我没有翻到案底，发现当初车祸的肇事者恰恰正是林露父亲的助理，我也不会过问。”
沉尧在他提起这件原本八竿子开外的旧事时，突然有些局促和口干舌燥的滋味，他换了个坐姿，这些原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小动作被陆逍尽收眼底。
“沉叔叔是当年申城地质学方面的很有公知的研究人员，十五年前，林露的父亲在申城靠房地产发家后收购了北城区的一片地皮，正准备顺利开发地产业的时候，沉伯父却突然发声，说在那一带地底勘测出了疑似陵墓。于是房地产开发被迫中止，林露她爹几乎投上了全部身家来搏这块地皮，当然不可能乖乖听一个地质学家空口白牙的一句话。”
沉尧没有说话，示意陆逍继续说。
“当时沉叔叔在申城电视台兼任科普节目的嘉宾，他把城北地皮的事件作为教科式安利分享了出来，引发了一大批呼声，林家的土地开发被千夫所指，而林露的父亲差点在那一次面临破产，”陆逍两手交叉，搁在桌上，“两周后，沉叔叔下班时‘意外’被一辆申DA088丰田轿车撞进医院，下半身瘫痪后前往国外治疗。”
“至于城北的地皮开发，在沉叔叔离开后不出几天，当初那些反对的‘地质学家’们都奇迹般地纷纷闭嘴，按方位看，现在那上头应该是——汇隆百货？”
陆逍紧盯着沉尧：“沉教授当初正值高中，不会没有调查过自己父亲受害的肇事者和肇事原因吧？”
沉尧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反倒替陆逍总结：“陆警官觉得我有犯罪动机，案发当天也有足够的犯罪嫌疑，所以犯罪事实成立。”
“不成立。”陆逍几乎没有思考，“放在你身上，不成立。”
沉尧一愣。
陆逍翻过关于沉尧父亲的那一页案卷，仿佛刚才的那场对话并未发生：：“沉教授刚才说到23日早晨在隧道内被一辆逆行的外卖车刮蹭，什么外卖车？”
向来条理分明的沉教授突然有些语塞：“……明黄色的‘骑家外卖’，外卖员年纪约二十岁，男性，外来人口。”
“怎么撞的？”
“左后侧门刮蹭，后视镜下方凹陷。”
陆逍咄咄逼人：“除了你还有谁能证明在林露被抛尸的当天，沉教授‘恰好’被撞了车？”
“没有，”沉尧恢复了他的条理有序，“外卖员没有赔偿能力，所以口头交涉之后并没有留他的联系方式，而在现场，我想也并不会有目击者。”
陆逍“嚯”了一声：“看来沉教授平时过得也挺无趣的，清早也没顺路载个美少女美少年之类的？”
“看来陆警官上班路上常常载美少女，”沉尧的眼睛像一汪墨，看得陆逍像被蚂蚁咬，“或者美少年？”
载……载了跟您又有鸡毛关系？！陆逍心里警铃大作，该死，明明是他审沉尧，怎么审着审着自个儿又被审上了？为了掩饰尴尬，陆逍直言：“既然没有人证，隧道内也没有监控，沉教授凭什么觉得我们警方就会相信当天你的车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万分之一几率的碰撞才造成的停滞，如果……”
“现在我的车上还有当天的刮蹭，以及之后两天我和保险公司交涉的相关文件。”
沉尧抬眼盯着陆逍：“陆警官要跟我回家确认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