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吴染染迟疑了一下,点了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却没出声。
巧的是,电话那头也没出声。
如果这安静是一条平直的线,那江祈年就是率先拨这根线的人:“白凡,你在哪儿?”
——警方彻查博远,证据链却断在了白凡这一环,他是博远购买“珊瑚草”的通道,如今却突然离奇失踪了。
吴染染没回答,她按灭手机,这短短的几分钟,足够市局追踪到这个地方。
她把手机关机,甩到角落,然后伸了个懒腰,身后蓬松的狐尾跟着她的动作上扬,在绽开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白凡的话。
他说裴珠是个女孩儿,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求她放了她。
她霎时收住身体,“狐尾”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又慢悠悠地落地,她的目光落到裴珠身上,她体格比普通成年男性大一圈,寸头,头发一边还飞了三道白线,酷的不行。
吴染染又把目光移到白凡身上,他大概是吓坏了,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吴染染回过身,从门外拿过事先准备好的粗绳和编制袋。
她先俯身把白凡捞起来,再把白凡手脚用粗绳绑住,塞进编制袋内。
之后拖着他出木屋。
屋外有一口池塘,热风从水面荡来,带着几分潮湿气。
吴染染拖着编织袋,站在月色里,随后狐尾慢慢从她身后绽开,像散入水中的水草一般,在半空中漂浮、伸展。
尾巴在不断试探那口编织袋,等确认没危险后,将它包裹住并托起。
吴染染顺着池塘边的泥路慢慢往外走,狐尾包裹着编织袋跟在她身后。
月色清冷,水面上有粼粼白光,她时不时侧头去看白光的形状。
走了不知道多久,那口池塘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她孤零零走在没有水泽的野地上,周遭都是齐腰高的杂草,一阵风刮来,她猝然停住脚步。
狐尾把编制袋扔在土地上,她蹲下,伸手去解编织袋口。
“你醒了啊。”
白凡还是不敢说话,他茫然地盯着吴染染的脸看,眼睛、鼻子、嘴巴……哦,是个人。他愣愣地问:“我还活着吗?“
吴染染说:“还活着。”
他“哦”了一声。
这时候,身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拱他,他撇过去看了一眼,立马清醒——他想起来了,狐狸尾巴,怪物!他还落在这个半人半狐的怪物手里呢。
“啊——”凄厉的叫声响彻黑夜。
吴染染用“狐尾”递来一瓶水和一个布袋,布袋里放了糖果和巧克力,她看着眼前的人,皱皱眉:“别叫了。”
“啊——你别过来啊,啊——你到底是什么啊?”
“妖。遵纪守法的妖……喝水吗?吃点甜的?你好歹补充点体力,一会儿还能再叫。”
吴染染说,“哦对了,这里距离镇里还有几公里,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白凡还算能听得进去话,他哭哭啼啼着权衡了一下,咬住牙,可怜兮兮看着她,随后迅速抽出卷在狐尾里的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略微放松警惕的去布袋里掏糖:“我跟你说,我要是出事了,我江哥不会再和你好的……”
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问吴染染:“不会我江歌已经被你吃了吧,你这妖怪在我江哥家是干什么啊?”
“放心,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吃了你的。他挺好的,过几天我就送你去见他。”
他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我已经让他去救裴珠了。”
说到这个,白凡才想起裴珠,他有点羞愧,怎么这一会儿,他就把他这位好搭档给忘了,问都没问一句。
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低下头:“哦,那就好。”
吴染染问:“会开车吗?
“啊?”
“我车停在前头,,我们去附近的镇上吃饭,治伤。”
白凡警惕地望着她:“你怎么不自己开?”
“我受伤了,需要躺一会儿。”吴染染转过身,她后背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渍,汇聚成一个弯刀形状。
白凡虽然震惊,但也不敢多问,只拼命点头。
镇上有人、有警察,总比这荒郊野岭的安全。
吴染染扶他起身,“狐尾”开道,两人并肩穿过杂草堆,她说:“你帮我办两件事,珊瑚草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也不找你麻烦。“
白凡不相信还有这种好事:“真的?“
“嗯,真的。我还要和你江哥处对象呢。”
白凡可能天生有种八卦精神,即便是这种境地,也没忍住问:“你们真处对象呢?“
“嗯。”
“那我江哥知道你……“他看了一眼她的狐尾。
“他不知道。你帮我保密。”
白凡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道“好”。他想好了,只要这次能安全脱身,他一定要告诉江祈年,这女人是个怪物,让他江哥离她远远的。
路边果然停着一辆车,白凡坐驾驶室,吴染染从后车门上去,侧躺在后座上。
车里有导航,离这儿最近的镇子是七岭镇。
白凡通过斜上方的反光镜偷偷看她,吴染染可能伤的很重,身子一沾坐垫,立刻蜷缩成一团,面色不是很好,至少和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同。
白凡稍微放下一点心,他启动车子,四平八稳地顺着乡间的土路往七岭镇开。
路上,吴染染和他聊天:“你亲自去过摩非吗?“
“刚开始卖货跟着去过,后来就不自己去了,太麻烦,也有点危险,主要环境太磨人了。”
吴染染说:“嗯,是挺磨人的,我之前一直生活在摩非,生活了十五年。”
“真的假的?”白凡觉得吴染染外表挺娇贵的,又有“本事”,既然觉得磨人,不应该待太久啊,所以好奇地问:“干嘛待那么久?”
“觉得景色好,自愿留下的。”
白凡更觉得不可思议。
谁知道吴染染忽然说:“当时意气用事决定留下的,后来后悔了,想跑,但跑不出去。”
白凡忍不住从斜上方反光镜看了她一眼,车内很暗,但他还是看到,吴染染是睁着眼睛的,且眼睛睁的很大,不甘心一样:“直到上个月,我们那里有个人跑出去了。”
“我看到墙上有个洞,那么大一个洞,外头就是悬崖,居然真有人能跑出去。”
“后来,我去找我们头,他让我去把这个跑了的人找回来,只要我找回来,他就给我升职加薪。”
白凡:“你答应他了?”
“我答应他了。我说行,然后他就派人把我送出来。“
白凡觉得更不可思议了:“你们这什么工作啊,保密性这么高?和你这狐狸尾……”
他想问问她是不是和她这个妖怪的形态有关,谁知道她突然打断他:“开天窗。”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白凡没听懂:“开天窗?”
“我说,你把车子顶上的天窗打开。”
白凡赶紧“哦”了声,抽出只手去按按钮。
车顶慢慢露出一块四方的透明玻璃,吴染染盯着看,融了墨的夜空里,偶尔能零星闪过几颗星星。
吴染染笑起来:“那么蓝的天,还有云彩,大团大团的,好漂亮的。”
白凡一挑眉,觉得好奇怪,大晚上的哪来的蓝天白云,她怕不是电脑屏幕看多了吧。
吴染染又说:“他们派了那么多人盯着我,都不知道,那女人跑之前,就和我见过面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又说,“她那会儿老的可真快,脸上长了那么多皱纹,如果不是她喊我以前的名字,我都反应不过来那是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凡没追问,潜意识告诉他,这是秘密,是他这种普通人类不该问的。
没想到,吴染染却把话头放到他身上:“白凡,你还记得白笑吗?”
白笑。
白凡知道这个人。
他虽然是养子,但在被送去养父母家之前,也是有自己的父母的,白笑是他父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亲姑姑。
2000年,父亲和母亲被外派到摩非工作,之后一去不回。他被父母的同事告知,父母去天国了,过了好几年,他才明白,他们是死了,连同他的姑姑一块死在摩非了。
“记得,怎么了?”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搭上珊瑚草这条线的吗?”
他也记得,凭他自己是不会知道这种东西的,他能有如今的际遇,全凭大佬提携。
吴染染说:“你姑姑她还活着,珊瑚草长在摩非一代,是她引你过去的,她想用你传信,给外头传信,让人来救她。”
这句话无疑是个炸弹,“砰”的一声在他耳边爆炸,他浑身一僵,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他抖着声音问:“什么意思?”
吴染染又重复了一遍:“你姑姑白笑还活着。”
白凡有点想笑,他十一岁被人收养,过了七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养父母不能说不好,但也不能说好,往昔岁月一回忆,不甘愤怒和委屈就会一股脑涌上来,像是疏解不了的洪水堵在他心头。而他的亲生父母就是他发泄的闸门——他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他也不会过这种日子。
如果他们还在,他会有学上,有人教,有人关心,有人爱护,不会年纪轻轻就要为生计发愁,也不会走上这条歪路,更不会被后座这个女人威胁,在荒郊野岭开夜车。
他觉得脸上有些湿,他呼了口气,心头那股劲却莫名其妙的怎么也提不起来,他所有的愤怒和委屈仿佛在吴染染那句话里土崩瓦解,也是这会儿他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根本不恨他们,他只是想,他只是很想很想爸爸妈妈而已。
他咽下满嘴的酸涩,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那……我爸妈呢?”
“我爸妈也在摩非,他们就是跟着我姑姑去的,我姑姑要是还活着,我爸妈呢?,我爸叫白器,我妈叫乐晨……他们呢?”
白凡抬手抹了把脸。
吴染染却沉默了。
过了会儿,她说:“零零年,我们那确实很多人都出了意外。”
“你不说白笑还活着吗?”
吴染染闭上眼:“她没经历过那场意外,因为工作需要,她把自己的名字混在失事者的名单里了。”
白凡觉得自己可能得了耳鸣,他不太能听得懂吴染染说话。
情绪起伏剧烈,车也开不好了,他索性一脚踩下刹车,停了车。
车停后,吴染染又躺了会儿,才慢慢坐起身,车顶上的照明小灯亮起,她看到白凡扶趴在方向盘上,似乎在哭。
他没发出声音,只是背影略有起伏,吴染染垂下眼,说了句“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