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萨兰照片旁边，有许多小字。
她说完，把纸递给江祈年：“念。”
江祈年：“？”
“你不认识字吗？”
吴染染无所谓：“不认识。”
“……”
江祈年垂下眼，纸张上的字他已经看过好多遍，这是来自他师父线人的口述记录稿，他师父文化这一块比较弱势，但字却写的遒劲有力。
吴染染说：“这字太潦草了，我看不懂。”
“……”
潦草个P。
他拿过纸，说：“这是一份口述记录，当年我师父有个线人，那线人过来打工，认识个工友，那工友恰好是来自摩非。”
“大概是天意，一次他们喝酒聊天，他无意中透露出，他们家乡闹鬼，有个小女孩莫名消失了，那会儿人贩子横行，我师父的线人立马警惕起来。”
“工友说，小女孩儿的父母不敢声张，对外都说没这个孩子，但有一次，他偷偷扒过他们家的墙头，看到这女孩儿的父母在家里做法。”
吴染染问：“怎么做的？”
他斜她一眼：“违法，我师父没具体写。”
吴染染：“哦。”
江祈年：“摩非地理位置偏，那会儿普法估计也没普过去，他们孩子不一定上过户口，这事儿真假都不能得到证实。”
吴染染问：“那萨兰这照片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文字就写了这么多。”
他让吴染染把手拿高，让手机灯光俯冲下来。
他把纸端着到眼前，给她看照片下的胶水状态。
“你看，照片是后来粘上的。”
的确，光照下，能看到照片下的纸张上还有些字迹。
“我师父走的太早，有太多事情没有告诉我，这本日记也是我后来才找到的，所以很多事情我也没弄清，想求助你。”
吴染染“嗯”了声。
——萨兰的确存在，也确实消失了，她父母亲自和白啸签订了协议，收下十万块，把她卖给了白啸。
“我师父能拿到这小女孩，萨兰。”他说，“我师父能拿到萨兰的照片，还贴在这里，证明他一定发现了什么，而且……很多失踪案都能串在一块。”
江祈年用手指敲了敲这本纸张夹成的日记本，侧过头来对吴染染说，“这上头写的，不止萨兰一条人命。”
把整个日记本都放到吴染染腿上，他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给她照明，示意她一张张看。
日记本不算薄，每张纸或多或少都写了字，但贴了照片的也就八个。
如果一张照片是一条人命，那么八个……就意味八条人命。
这数字触目惊心，吴染染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她说：“当年进入摩非，都是签订了知情书和同意书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可萨兰却是她的父母签订了这样的契约，她自己……吴染染想起那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一遍遍和她说：“回家。”
江祈年看她心不在焉地翻完了这八张纸，问：“你为什么选择去摩非？”
为什么？
吴染染看着纸张，突然出了神。
她想起旅游杂志说，摩非的神女会在天空遥遥看着地上的子民，每一个落入她目光的子民都将获得永远的幸福。
学校里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是假的。
而她的导师却笑着和她解释说，天上虽然没有神女，但却有一条宽阔的银河，银河散落下星光未尝不是天神的馈赠啊。
“因为信仰。”
江祈年：“什么？”
“做我们这行的，能有这样突破性的研发成果，这辈子就值得了。”
她转过脸，冲他笑。
江祈年没回应。
这明显是鬼扯。
吴染染有时候就像是一口深深的水潭，向下俯视时，只能看到平静的水面，而水面下藏着的尘垢，则是天光不能触及的地方。
他捏了捏眉心。
日记本上八张照片，除了第一张是萨兰的，其余七张她都没有见过的印象。
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照片像素感人，甚至还有几张是黑白的，不是受害者近照，就更难判断受害人的信息。
啧？
这里头怎么还有张侧脸的。
吴染染拿出第六张，放到手机灯下仔细看。
这张……不一般，有点熟悉，那种本能的熟悉感。
江祈年问：“认识？”
她摇摇头。
说不出理由，就是觉得……熟。
照片里的女生，学生打扮，黑色长发，鹅黄色T恤。
手臂举起，手指插进头发里，似乎正要整理，手腕上还套着一只黑色皮筋。
本来就是侧脸，手臂再遮挡一部分，辨认长相就更困难。
江祈年凑过来看，两个人呼吸太近，他稍微有些不自在，看了两眼后赶紧抬起头。
在远离时正好瞥到吴染染半个斜侧脸，他心里霎时咯噔一下。
*
这一晚，两个人除了对上了萨兰，没其他进展。
夜越来越深，得休息了。
江祈年把日记册收好后，就从门上打的储物柜里拿出被褥，去卧室的床上铺好，又拿了条小毯子出来。
被褥毯子都是干净的，但积压在柜子里太久，摊开后散发着一股霉味。
被褥里的棉花也都塌了，不怎么软。
他有些犹豫，好在吴染染并不在乎，还说这地方比她家好多了。
她自顾自躺到床上，盖上被子，闭眼。
都这样了，江祈年也不好再待，于是出了卧室，去客厅躺在他们坐的那条沙发上睡觉。
等江祈年走后，吴染染立刻睁开眼。
她虽然很困，但却睡不着——刚才她撒谎了。
剩余的七张照片里，有一个女人很特别。
是在公园拍的，背景是绿地，地上还有白色小花，中间的人像笑颜甜美，高马尾，针织修身上衣，牛仔裤，看着三十岁左右。
这人她见过，在梦里。
当时梦里大片黑色，唯一的色彩是一束置于光中的珊瑚草。
吴染染走过去时，花瓣刚好坠落风化成沙砾，她看到，那一束光在急速褪色。
在黑暗全部涌上的前一刻，也就是灰白混沌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和照片上的那女人长得一样。
或许，蒋川真的把一些事情存在了她的大脑里，这事情关乎他离开摩非的真相。
在吴染染自我意识模糊的时候，这些图像会突破某道闸门，让她看到。
——为什么他要举报白啸杀人？
——二十年前，把萨兰推进沼泽的人明明是……
吴染染闭上眼。
与此同时，一根早已经握在手里的银针，顺着她手指的按动，被她推到了手腕皮下。
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
吴染染的眼珠在眼皮里动了动，随后，意识游离。
*
唐书遥驱车把困顿的常尖带到了自家小区。
常尖见唐书遥没下车的意思，于是伸了个懒腰，把车子后排当床，躺下睡觉。
唐书遥从后视镜里看到，立马把窗户掀下一条线，让车里、车外的空气稍微有点流动。
常尖说：“别，开冷气吧，这天太热了。”
“行。”
她把窗户按上去，回头问：“今晚睡我车上，行吗？”
常尖太累，没再回答。
唐书遥当她默认，于是靠在靠背上，抬眼，透过车窗，看自己的那间公寓。
算起来，住了有十几年了，邻居走了一茬又一茬，她自己却从来没搬过家。
说真的，这房算老破小，户型也不友好，一梯十几户，公用公共卫生间，厨房设在楼道里，墙皮被火燎的又脏又破。这九几年流行的单身公寓，早就被迅速发展的社会给淘汰了。
这楼，也就等拆的命了。
她平常从不住这，都是工作附近下榻，但毕竟是自己房产，还是要抽空回来看看的。
她忽然想抽支烟，于是伸手拉开副驾前头的储物盒盖。
东西放的乱，她一时无措，加上后头常尖还在睡觉，她只轻轻翻找了下。
翻出一只红皮烟盒，空的。
算了。
她收手坐好，目光路过摇杆旁的杂物盒时，却突然停下。
她一直在忽略这张纸条。
她知道，纸条上写着“H-X”。
“H-X分子”，修复受损基因的关键，能帮她恢复正常。
九四年，她签订条约入摩非，甘愿成为“灵狐计划”的实验品，她一共接受了三次基因改造手术，每次都失败，最后被判定为体质不合格，可负责她的范毅教授，却没有按照合同书，给她进行异体摘除。
这么些年，她的身体已经接受那些受损基因，早就和自己的失败异体共存亡了。
毕竟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不想这事，她就是个实打实的正常人类。
可最近两年，副作用却出现了，她频繁流鼻血，还经常发病，具体表现为……到处咬人。
这事闹得挺大，连那个“猎妖组织”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她是残次品，她接受，但她也真不想被“猎妖组织”这块狗皮膏药到处追着粘，最后还是吴染染伸出的援手，帮她拦了那批人，又带她过水，断踪迹。
她正想说“谢谢，我请你吃饭。”
吴染染却告诉她，白啸手里的“H-X分子”，能帮她修复受损基因。
她愣了：“什么？”
吴染染收了那条神通狐尾，把头发上的碎叶子抖去，重复道：“你有救。”
此刻，唐书遥更想抽烟了，她重重吐了口气，然后屈起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H-X分子”只对受损基因有用，而吴染染是成功的实验品，她的基因是否“受损”还两说，所以很大程度上，“H-X分子”对她根本没用。
当时唐书遥问她：“我有救？那你呢？”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成功和失败难以界定，这就导致“猎妖组织”会在日后改变目标，把目光投向吴染染。
吴染染的下场很令人担忧，可这位当事人，却不是那么在乎。
她说：“我有信仰，不在意世间的留存。”
唐书遥撇撇嘴：有信仰的人，却注定短命，真是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