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吴染染睁开眼，周遭都是无尽的白，停顿两秒，天花板是银白色的，微微泛光，她眨了眨眼，抬手到眼前，五根手指，指头尖尖，看着有些模糊。
闭上眼，再睁开，又适应了一会儿，才把手放下。
天花板终于清晰起来，能看到瓷砖里细微的星闪。
坐起身，浑身并没有不适，环顾四周——摆设极其简单，桌子、柜子、凳子，平直的黑色线条，银白色块。
这是……摩非的实验室？
不是。
吴染染测过脸，窗户没拉帘子，外头有青绿色的草坪。
她舔了舔嘴唇，从床上下来，床头放着一杯水，水杯底压着一张字条。
是“灵狐人格”写给她的信。
开头内容无关痛痒，无非是问候和提醒，后面提到了“有机体重造”，说是要感谢一位恩人，然后提到“意识存留技术”——意识存留，留存的是这人某一项突出的意识，并非全部，所以复活的故人已经不算故人。
——复活的故人已经不算故人。
吴染染捏紧纸条，眼镜看最下面那一行。
“既然分体，那就各自为生吧。
2021、11、19。”
各自为生？想得到美，吴染染把手里的信纸捏揉成一团，随后拿起水杯喝水，水是凉的，她一饮而尽。
“灵狐”离身，她又变成了人类吴染染。
她这个现代科技造出的“现代妖精”，终于“弃恶从善”，做回了人类。
十一月十九日，这日子还挺好。
吴染染穿上白色拖鞋，走到窗前，草叶淋过水，在日光下泛细碎的光亮，她斜靠在玻璃上，眸光迷离。
现在她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重塑白啸，第二件，找到蒋川游离人间的那缕“意识”，第三件，她垂下眼睫，暂时还不太重要，等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六天前，她从陆家的疗养院里一跃而下，身体被院子里拉起的电网割裂，“异体”也拱手让给了陆家。
按照她之前的猜测，蒋川将“重要记忆”存留在她的脑海中，那他必然会让她的意识能“万古恒留”，以防止不测发生后“重要记忆”仍在。
所以□□损毁后，她的“意识”还在，借助意识存留的有机体打造，重新睁眼看世界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是灵狐抢先一步醒来。
双重意识在恩人的安排下，各自分别获得有机体。
当初，她能空降C实验室取代李存，很大程度上源于她这条“异体”。但真正让她强到能直接取代李存的原因，却并非这条“异体”。
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她一个人，有两颗心——人心和妖心。
“人心”因为“异体”而厉害，但妖心本身就很厉害。
毕竟“异体”只是一段科技结晶，是用外部手段把人变成“妖”，而有妖心的生物，本身就是一身妖骨的“妖”。
这次也是拥有妖心的“灵狐”先她一步醒来，将一切打点好，她才能重见人间。
吴染染从窗边离开，去了厨房，拧开燃气阀门，借灶上一缕火，燃了手里的纸团，随后拿起水壶，打算烧壶热水。
****
中午酒足饭饱，上床小憩，下午两点醒来，她用通讯设备拨通了常尖的电话。
常尖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就是：“谁？”
吴染染垂下眼睫——常尖知道她会回来，且不会太久。
吴染染说：“是我。”
“……”常尖那头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你果然能回来。”
“嗯。你见到你儿子了吗？”
“见到了。”
——实验室C倒台，在她意料之中，因为陆家人出现了。
范毅离开博远后，掩饰都不掩饰，直接去了陆家。
那天在疗养院，她本想直接除掉范毅，却被江祈年打断。
她手段不高明，计划也粗糙，体内的“灵狐”并不赞同，当时面对江祈年的质问，她正心里交战，冷不防说漏嘴：我时间不多了。
江祈年不知道她是两个人，也并不知道“灵狐”的力量有多强。
她记得，“灵狐”力量强的，连当年的陆景仪都高看一眼。
江祈年……陆眠。
他是陆景仪的儿子，是只狼窝里长大的兔崽子，他哥哥还是他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陆家现在局势晦暗，陆景仪病重，怕是他要被那帮人争权的时候玩死。
吴染染思绪飘回来，和常尖说好，又说：“恭喜。”
陆家二十年没找C实验室的茬，这次出手，肯定是陆家现在管事的那人，觊觎实验室的人才，想要收编他们。
既然要收编，那李存就一定会活着在陆家，常尖……吴染染本来想，她这么聪明，手里的关系网也有用，肯定会一起被陆家收编，到时候再运作运作，见他儿子还是有希望的。
但她这次撞了运气，一直和江祈年混一块，那能见到她儿子就更是轻而易举。
常尖和她道谢。
吴染染说：“不用谢我，这次是陆眠帮你，你欠他人情。”
常尖犹豫了一下，说：“他……现在情况不好。”
吴染染：“不好？”
常尖：“挨了几刀，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还没出来，你想看看他吗？”
吴染染愣了好一会儿。
常尖一直在电话里叫她：“喂？喂？你还在吗？”
“……在。”她抬起眼，眼底是无尽的漠然，“不看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需要大量钱，还要做个项目。”
“你等等。”常尖叫停，“项目？什么项目？白啸？”
“嗯。”吴染染说，“我要让白啸回来。”
常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愣愣的“哦”了声：“……那，你等我消息。”
结束谈话，吴染染又走到窗边，外头阴沉下来，铅灰色的天空中大量云层聚集，好像随时会有一场大雨。
她在想陆眠。
陆眠出事是情理之中，只是处处透着蹊跷，陆桃桃当年病故，或许是真的，但蒋川能弄出这个“意识存留”技术，就说明这病故里还有文章。
吴染染从窗边离开，进入卫生间，把门反锁，又打开头顶的照明灯。
雪白的灯光从头顶浇下，她侧目，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灵狐”相遇。
是在白马川陆公馆的一面镜子里。
当时，她站在一面落地等身镜前，漠然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像。
镜子里的人也漠然，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但她能感觉到，那人不是倒影——她也在打量自己。
吴染染笑起来，眼底带一丝媚，她牵起唇角，抬手点了点镜面。
那里头的人没动。
吴染染嗤笑：“就这点本事？”
模样太嚣张，让人看的想揍。
果然，镜子里的人影皱皱眉：“你平常这么说话？”
“你跟我这么多年，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吴染染眯起眼镜，眼尾长而娇俏，她盯着里头的人看了良久，突然冷哼一声，“没意思。”
人像张了张口，似乎在说话，可吴染染听不到声音，突然，镜子里的她欺身上前，却因为挣脱不了镜子的桎梏，只能将额头抵靠在镜面上。
这么近，染染才注意到她右眼的瞳孔里，有些奇怪的光斑，像是瓷器碎裂后，扬起的缺口反射出的碎光。
这女人不愧是她的第二人格，虽然嘴巴张合，但她唇角天生含笑，离近看，这个女人天生有种漫不经心的轻薄感。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她，是陆公馆的阿姨
“小吴！你在里面吗？”
吴染染一顿，立刻把目光从那女人的脸上□□，冲门外高声说：“诶，我在。”
阿姨说：“楼下小姐找您，您收拾好了就下来吧。”
吴染染“好”了两声，把灯关了，然后开门。
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发现，镜子里那个女人已经没了，现在有的只是她正要离去的朦胧倒影。
虽然她表面镇定，但那一刻仍觉得周身发寒。
门外，阿姨还停在屋子里没走：“小吴，陆小姐找您，说是要出去，我来给你打扫一下房间。”
吴染染点点头，就出门下楼了。
陆桃桃找她，必然是为了“基因改造”的项目。
这次她约她的私下谈话，肯定是碰到棘手的问题。
她知道，陆桃桃现在处境不好，她前不久和项目里的组员闹翻了，得罪了好几位同事，那些人嘴巴碎，她郁闷了好一阵。
陆桃桃没在客厅等，她在陆公馆的大门外。
一出去，吴染染就看到陆桃桃坐在停在门口的车里，车门开着，她正迎风在啃一颗桃子。
吴染染停在台阶上看她，风撩起她额前耳后的碎发，发丝从她冰冷的眼眸前掠过。
她咬了口脆桃：“来了啊，走，陪我喝一杯？”
吴染染摇头拒绝。
陆桃桃撇撇嘴，不太情愿的又咬了一口脆桃子，“今儿我放假，别这么严格吧？”
吴染染说：“换个时间，今天我有点正事，你先陪我去，办完了的话，明晚我陪你喝酒。”
“行吧，不过你有什么事儿啊？”
她下车，换到副驾驶，等吴染染上车，还询问样地看着她。
吴染染冷然地直视着前方，问：“你说，什么样的人会有人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