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陆桃桃愣了片刻，问她：“蒋川知道这事吗？”
——陆桃桃很聪明，一句话就明白她什么处境。
吴染染暂时没回答，只看着前方。
陆桃桃叹了口气，又问：“告诉他吗？”
吴染染说：“先不说。”
陆桃桃用手拍了拍横放在腿上的包包，感叹说：“这就是你的正事？那哪儿也别去了，先进去吧，让我见见她，也好心里有个底。”
****
白马川，陆公馆，吴染染的房间内。
陆桃桃拍打了下床边的褥子，刚坐下，就看吴染染搬来一个皮墩子，放到一面落地镜前。
吴染染说：“我也没怎么见过她，不一定成功。”
陆桃桃问：“我要先回避么？”
吴染染说：“不用。这次我直接把身子让给她，总躲镜子里，算什么缩头乌龟。”
她兀自照起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较劲，外人看不出端倪，只觉得像是跳大神的。
陆桃桃看的新奇，也不敢催促。
过了会儿，吴染染转过身。
和她对视的第一眼，陆桃桃就知道，现在这女人确实不是吴染染，虽然还是同样的面貌，可此刻她满脸懵懂，像是混沌初开的白纸。
这是头一回来人世么？
陆桃桃用手摩挲自己的包：“怎么称呼？”
她笑起来，眼尾拖出一道褶印，添了几分媚态：“还没起名字。”
陆桃桃笑，这笑容藏着许多事，她绝不是第一次来人世，回忆被勾起，她蓦然想起和吴染染第一次见面。
“那就叫灵狐吧，我手头这项目，目前暂定这名字。”
“灵狐”点点头。
陆桃桃说：“我们见过。”
“吴染染”还是笑着，但眼里有疑惑。
陆桃桃：“当初我去我母校挑人，没碰见合适的，她在校园里走，和我撞见了，看她的第一眼，我就追上去和她要了联系方式。倒不是她多厉害，而是我看到了……你。”
最开始，陆桃桃跟着蒋川干，听到他对于“基因改造” 的设想，很向往，自己也萌生了一些念头，陆家家大业大，给她组个实验室不难。她打算招一位助理给自己。毕竟日后她老了，得后继有人替她继续这个宏伟目标。
于是，她去了自己的母校。
她接触了许多优秀的学生。
陆桃桃信奉一件事，好苗子要从小挑，挑好了自己培养，那才能和自己熨帖，合作起来才舒心。
可是那么多学生，没有一个合她眼缘。
也是巧，那时候刚刚入秋，校园的林荫小路上铺满了厚厚的银杏叶，不少外校的人都跑过来观摩，她没找到人，索性也过去溜达。
吴染染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刚从食堂吃完饭，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水瓶，脖子上围着的格子围巾，缠住了大半张脸。
好巧不巧，林荫路窄窄，与她擦肩而过时，陆桃桃侧过目，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她漆黑的眼珠嵌在眼里，婉转妩媚，看自己时，带着一点笑意和威胁。
也只有那么一瞬。
陆桃桃当即顿住脚步，回身叫住她：“哎，小同学。”
谁知道吴染染脚步没停，她立即追上去，把手搭扶在她的肩头，吴染染社恐样地回过身。
再与她对视，看她的眉眼时，陆桃桃有些失望，这小姑娘满脸的震惊害怕，眼睛睁得大大，眼里都是她这年龄里的单纯。
陆桃桃知道，这不是刚才那个看她的人。
吴染染礼貌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陆桃桃说：“没，认错了人了。”
她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如果你愿意，寒暑假，或者空闲时间多的话，可以来我这儿实习。”
说完，不等她答，直接转身离开。
林荫道上人其实不少，陆桃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来来去去的人影里。
吴染染低头看那张名片。
漫天银杏叶旋落，周遭黄黄白白。
她抬眼看树枝缝里露出的天光，犹豫片刻，拿出手机，存上了上面写的联系电话。
****
吴染染：“你见过我？我不记得了。”
陆桃桃拍拍腿上不存在的灰：“没事。人带有强烈指向性的意识，不是朝夕就能产生的，你早就在她身体里。”
她笑笑：“咱们可以来日方长。那一两次的算什么？”
应该早在很多个瞬间里，这个吴染染就出现过，只不过像是零星的点，随机散落在生命的时间轴上，让人察觉不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抹跳动的意识，已经成长的有鼻子有眼，能从吴染染手里抢过这副躯体，全须全尾地站到生人面前。
陆桃桃饶有趣味地望着她。
这个吴染染不是主体，她存在需要有她自己的情感基石，换句话说，她得有自己存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理由。
“你是怎么诞生的？”
“吴染染”抬起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为了她。”
陆桃桃静听下文。
“我就是她，她也是我，我和她相伴相生，我的理由就是她——帮她完成她想，但不敢做的事情。”
陆桃桃：“不敢做的？”
“她对基因改造很有兴趣，可她不敢做，等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我就出现了。”
陆桃桃说：“我曾经给过她一张名片。”
“吴染染”笑：“我真不记得了。”
——“灵狐”不记得吴染染联系过她，那她那天打进来的电话，是她主人格决定的？
“吴染染”看出她的心思：“我说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想做的就是她想做的。她联系你也不奇怪。”
她往前走了两步：“不过我想和你说的别的，她不敢说的。蒋川教授的基因改造计划……我看过那个项目，我觉得挺好，前期比较简单，后期主要是实验体的配合，要我说……”
她看到陆桃桃眼睫飞快眨了几下。
说中了她心思了。“吴染染”继续：“你有实力，有财力，为什么非得跟着蒋川混呢，自己干不好么？何况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陆桃桃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做实验，如同草船借箭，这些年的构想、理论、实践等等，都是为结果努力的船，而那个与实验者同心同向的实验体，则是将船送走的东风。
“吴染染”：“当年在摩非出事的那支探险队，里头有个人，也算是我们前辈，她都说了，妖的形态不一定趋于一种，你何必执着蒋川的灵狐计划呢？”
说完，她身体轻摇一下，随机踉跄半步，然后抬眼，眼里尽是如梦初醒的混沌。
是吴染染回来了，等她回过神，立即望向陆桃桃：“我这是？”
陆桃桃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今晚出去喝一杯吧，我请客。”
吴染染：“不行啊，我酒精过敏。”
陆桃桃把手收回来：“我到时候来接你，主要是谈谈蒋川的问题。”
——据说陆桃桃因为陆景仪投资的问题，和蒋川撕破了脸，她亲妈不看好她，反倒看上了别人的项目，尤其是这俩项目还都涉及基因改造，那任谁都得郁闷。
吴染染叹口气，颇为同情地答应了：“好吧。”
陆桃桃一走，吴染染又坐到镜前，镜子里的自己也像她一样端坐着。
，她笑起来，眼尾细长，媚感天成，她对着镜子里的人像说：“谢谢你了。”
*****
思绪收回来，吴染染还站在窗口，窗户没关，只拦了一道纱网，外头下雨了，有雨水往里潲，自己靠着这侧墙边，已经挂了水珠。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舒畅——自己这副躯体没有外伤，这种自然的拉伸动作做起来没任何不适，这是好久都没有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通讯设备响起“滴滴”的声音，她走到客厅，看机器上闪烁的绿色荧光点，是常尖。
她点了接听键，设备开始播放声音：“你在吗？”
“嗯，我在。”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嗯……不方便透露。”
“那我的钱？”
“打白啸的那张银行卡里。”
——之前常尖口中那张出现过白啸消费记录的银行卡……
吴染染用脚尖踢了下茶几腿，那张银行卡，是她从那位摔地老奶奶的衣服兜里掏出来的。
当时是同从江祈年的建议，翻找她的口袋，那张银行卡应该是“灵狐”，在那个时候顺手放进去的。
毕竟白啸的银行卡，一直都是在她身上。
“灵狐”占据她身体的时候，她会短暂失意，当时主导那副身体的不是她，也正巧是常尖的信息，说白啸的银行卡出现消费记录，让吴染染才意识到——“灵狐”曾去过那家医院、
“灵狐”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吴染染有片刻走神。
常尖的声音从设备里传出，有股女低音的磁性：“喂？你还在吗？喂？”
吴染染：“在。”
常尖：“你确定要打到白啸的那张银行卡上吗？”
“嗯，谢谢了。”
常尖狐疑地“嗯”了声：“那行吧，这是你说的啊，你注意消息啊，这个号码我不会变，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联系我。”
关闭通讯设备，吴染染盯着那个已经变成红色的荧光灯看。
等它灭了，她起身去厨房做饭。
“灵狐”留下了不少食材，有肉，有菜，还有蛋和奶，灶上放一只平底小锅，冰箱通了电，里面放着做好的速食，热一热也能吃。
垃圾桶里有四个素食饭盒，除开她今天中午吃掉的一盒，剩下的……“灵狐”应该在这生活了一到两天，那她就是，两天前就已经苏醒。
那她剩下的，就便宜现在的自己了。
明明一切都挺好，可她就在此刻，欠揍的有点思念和“灵狐”的合体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