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放下。
吴染染醒来时,是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床边就有一扇窗,她略微坐起,伸手推开窗。
外头下过雨,山风很凉,吹进来她忍不住又缩进被子里。
芯片的意识接入夜空。她现在失去了灵狐和妖心,自己也没有“异体”,整个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她又想起白蝉道长说:“放下吧。”
当时她问:“怎么放下啊?”
白蝉道长只重重叹口气。
她被白蝉道长救下后,一直住他这里。
白蝉道长每天晨起锻炼,三餐五谷,生活作息规律,对吴染染睡到日上三竿的行为很不齿:“你们年轻人怎么一点朝气都没有啊?让你起个床都喘半天,是不是虚啊?”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把她在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
白蝉道长说:“那些草木有情,独独放过了你,想必青池还不知道你活着。”
——“异体”有情,和她相处数载,给她留了后手。
那些珊瑚草并没将她当成提供营养的盆器。
但白蝉道长还是那句话:“你终归是只妖,赶紧借着这满山的灵气抓紧时间恢复自己……嗳别愣神了,听到没有呐?”
吴染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我现在是个人,这满山的灵气对我来说就是口霾。”
“那你就多呼吸呼吸,别整天躺床上,哦对,今天你看家,我要带我师兄的小徒弟下去吃肯德基。”
吴染染眯起眼:“啥?”
白蝉道长淡淡瞥她一眼:“今天会员多送个堡,晚上给你带回来。”
吴染染:“……我不吃。”
白蝉道长已经走了。
吴染染从床上爬起来,现在是下午,白蝉道长应该已经在山下吃上了肯德基。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去。
推开屋门,院子里有好几只猫。
白蝉道长说他那里不养闲人:“你要有空,帮我把猫喂了,铲铲排泄物,我让你住一年不掏房租。”
吴染染去拿瓷碗,突然想起了钱清越。
钱清越死于摩非的那场风雪里,事故一出,带队的王渊被骂得狗血淋头,“黑线”微博也沦为众矢之的。
当时最新一条博文,评论破了万,没一句好话。
王渊带队多年,从没出过事,服务指数也高,在业内很有名气,他为人其实挺低调的,这次搞微博也是为了扩大名气,多拉赞助,网友们骂他玩忽职守,他其实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
事故是人为。
警方查不出来。
因为这和钱清越有关。
她随队一同去了摩非,当天植入她心脏的那枚芯片让自然磁场改变,妖有妖力,能呼风唤雨,但并不是随口念个符咒,风雪就能来。
钱清越需要一点点设置参数,调整芯片的数据,再找到合适位置,才能触发这场风雪,
这事是有预谋的。
之前吴染染记忆缺失,可如今她能感到记忆再一点点流回大脑里。
“喵——”
猫蹭着她的腿,吴染染回过神,垂下眼,猫猫抬眼眼巴巴看她,她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拿着的碗还是空的,她赶紧从垒高的砖墙上拿饲料袋。
把碗放地上时,几只小猫纷纷围拢过来,吃的嘎嘣嘎嘣响。
吴染染又开始发呆。
钱清越年纪轻轻就“修炼”成了妖,植入心脏的那枚芯片和她很贴合,神经系统受到芯片的扰乱,让她的思维发生了些改变。
那时候江城有位刑警叫黄兴,高兴的兴。
钱清越卷入一起人命案里,负责人就是这位黄兴。
钱清越实验室的小助理出了问题,半夜下班回家,路上让人给劫持了。再发现时变成了河里的尸体。这事和钱清越没关系。警方后来查清了真相,是钱款纠葛。
但小助理失踪初期,她也被黄兴叫去问话了。
这是她与黄兴的第一面,她表情淡漠,将这小助理的资料悉数奉上。
黄兴抽着烟,看她——老刑警的直觉,这女人气场危险,日后兴许会闯大祸。
他提醒她:“要行得正。”
钱清越白他一眼:“神经病。”
第二面是家庭纠纷。钱清越和丈夫蓝小猛因为家庭问题打进了派出所,小民警出面调和,恰好黄兴来派出所里办事,再次碰见了她。
“呦,是你啊。”
钱清越脸上被丈夫扔来的水杯碰上了,肿了一块。
她大概觉得丢脸,侧过身子没说话。
黄兴淡淡望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丈夫在小民警的办公室里正大吐苦水,说她是个妖孽,净不干人事。
她懒得辩解,也懒得争吵,只一个人倚在走廊的窗户边,看外头飘散的落叶。
再抬眼时,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眼前多了个人——黄兴又回来了。手里提这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个剥掉壳的鸡蛋。
“给你。”
钱清越:“?”
“脸。那么好看的脸。用这个滚一滚,消肿快。”
钱清越还是愣愣的。
他又递过来另外一个塑料袋,里头放着一根玉米,袋子上都是雾气。
钱清越反应过来:“你干嘛?”
“饿么?”他塞进钱清越的手里,“长得挺标致,工作也挺好的,干嘛受男人气。”他指指无里头还在巴拉巴拉说废话的男人,“这种丈夫不要也罢,趁早离开。”
这随口一劝,和那个时候劝和主流的说辞不同,很有个性。
钱清越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他还叼着烟,见她好像有点琢磨过味来的意思,摆摆手就走了。
他那番说辞是真心,但还有个别的意图——他看出钱清越不是善茬,怕他们出事。
第三面,是在警队外头的马路边。
钱清越离婚了,上个月办的离婚手续,她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身边的人说她傻,她笑了笑,不过几个钱,又不是挣不回来,她不在乎。
她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黄兴这个好消息。
“如你愿了,我离婚了,离开了那个男的。”
黄兴当时愣愣的,点点头说:“哦。”
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也不明白这女人喉咙里卖的什么药。
随行的小年轻见到此情此景,起哄:“看不出来啊,您还有这一手。还不快去。”
他误会了。
误会黄兴和这女人之间有关系。
钱清越好像就是故意来闹这出误会的,她默认这话,热络上前。
她手里提着好多塑料袋,每个袋子里都放了一枚茶叶蛋和一根煮玉米。
“来来,分给大家吃。”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进小年轻的手里。
小年轻会意,“您真客气,哎呦,这么多好吃的。”
他冲着黄兴鼓劲的一笑,然后识相的不当电灯泡,拎着这些东西就往回走。
等走远了,黄兴从兜里摸出烟,夸钱清越:“可以啊,敢开我玩笑。”
钱清越笑容没变:“这不分享喜悦吗。”
他吐出口烟:“离婚是喜事?”
“重获自由还不是喜事。”
“这倒也是。”独惯了的黄兴深知自由的好,也理解时不时冒出的孤独感。
他出来这趟,本来是要请自己小徒弟吃饭的,但被钱清越这一闹,泡汤了,可饭不能不吃,他斜她一眼,便宜她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那敢情好。”这正好是钱清越此行的目的。
黄兴清贫,请客也只去了一家苍蝇小馆,看得出来他经常去这家小馆子,老板娘和他很相熟,还指定一桌是他的专属桌。
钱清越挑挑眉:“看上人家了?”
黄兴把菜单“啪”地扔到她面前:“还开我玩笑,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我说真的,她虽然没我好看,但也挺配你的。”
“点你的菜。开我玩笑就算了,别拿人家正经人开玩笑啊。”
钱清越皱眉:“我不是正经人吗?”
黄兴“你?”了声,笑道:“搁过去,你就是个妖。”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说这种肉麻话。钱清越浑身鸡皮疙都起来了。
黄兴不是和他开玩笑,最近有起案子落在他手上,涉及到了一点高深的东西,一个很前卫的科学实验,他初看报告时还不信,现在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问问钱清越。
“我听说你们业内有个新发现。”
“啊?”钱清越装傻,她正勾选菜单的笔尖一顿,立即被她掩盖过去,“好多新发现,你说的哪个?”
“就是有关于……一张特殊芯片的这个。”
黄兴皱眉,那些专业术语他都不懂,就挑了个他见过的词说。
钱清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谱。
——实验泄露给竞争方,他们果然已经捅到了警方面前。
“据我所知,泄露案情是不合规矩的吧?”
“嗯,不过泄露两嘴,能阻止条人命发生,我觉得也挺值的。”
钱清越的小动作他已经洞察,黄兴心里也有了谱,这事多半和她有关,还是那句话,这女人气场危险,很可能会犯事。
他提醒她:“要老老实实的,别走歪门邪道。”
钱清越点点头:“您放心,我的实验都是合乎规矩的,绝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信你个鬼。
这顿饭吃的刀光剑影,两个人到后头都沉默不语。
最后饭吃完,黄兴望着钱清越离开的背影,又掏出烟叼在嘴里,天气太冷,树上结的冰凌往下滴水,刚好滴在他头顶,他下意识抬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