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祈年家。
有时候,恐惧和喜欢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白凡一听这话,忽然有点想乐:“妹妹,你这是港片看多了吧,做买卖,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怎么我就挡了你的路?再说了,让我消失?你怎么让我怎么消失?
很意外的,吴染染居然松了刀,白凡心里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猜中了,这小妹妹就是中二病犯了:“妹妹,我理解你,做生意,谁都想赚钱,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保证你也有得赚,至于裴珠,她没难为你吧?”
他刚才进厨房时,见过吴染染的身量,裴珠大她俩号,还会功夫,真动起手来,她根本不是裴珠的对手。
而且,裴珠从来不单独行动,一般身边都习惯带几个人,这些年她开车押镖送货,从来没出过事。
她是这儿的地头蛇,这个小姑娘半大不大,想必是新来的愣头青,惹不起裴珠的。
见吴染染不说话,他又说:“不过我挺佩服你的,居然能知道珊瑚草,想必身上还是有点本事,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合作的事儿,毕竟……这个地方,知道珊瑚草的人可不少,你别是哪听来的墙角,就过来讹上一笔,这要是传出去,你都不能混了。”
身后空了,吴染染已经撤步离开,白凡转过身,看到那把西瓜刀已经放回案板上,霎时松了口气。
他脖子有些痒,大概是这小姑娘没轻没重,给他碰破了皮子。
他一向奉行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小姑娘既然懂得悬崖勒马,他就犯不着再和她起冲突,更何况,她很有可能是江祈年的人。
他和江祈年是朋友,朋友的女人,就更没有理由为难。
他四下一看,墙角堆着几个塑料袋,里头还剩下不少青菜,于是问吴染染:“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给你……和外头那位做俩菜?”
吴染染说:“是,对,我饿了,你先炒菜吧。“说着就从厨房里出去。
出了门,她从外头轻轻把门锁上,白凡调大了抽油烟机的挡位,一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江祈年这认识的什么玩意儿”,一边打开壁橱找锅。
而这“吧嗒”一声锁响,就恰好掩盖这调大的排风声里。
白凡把平底锅换成普通铁锅,用洗碗布擦干锅里的水渍,开火,倒油,看着油还没翻腾起来,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掏出手机,给裴珠发微信:“小珠子,有人说你栽了。”
裴珠回的很快:“我栽了?谁啊,造这种谣,活腻了吗?”
白凡一笑,心道果然是这样,他最后那点警惕消散,手指翻飞,按着屏幕上打字:“你知道吗,江哥好像有个女朋友,都同居了。”
消息发出去,裴珠却迟迟没回复,八卦必须得有人参与,才能说出意思来,白凡等了会儿,见还没理他,立马变得意兴阑珊,正好锅里油热,他放下手机,把事先就准备好的蒜瓣扔进去,翻炒,炒出香味。
这头,吴染染背靠厨房门,盯着坐在沙发里的老人看,老人已经放弃了剥橘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遥控器,正在摆弄。
吴染染叫她:“奶奶。”
老人抬头看她。
她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遥控器:“想看电视?”
老奶奶“啊、啊”了两声:“就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吴染染扶起她:“卧室里也有电视,您进去看行吗?一会儿吃饭我再喊您出来。“
老奶奶懵懂点头:“好、好,都听你的。“又笑了笑,“你别走,你是笑笑的朋友,晚上留下来吃饭。”
吴染染也笑:“您放心,我不走。“
把老人和遥控器一块送进卧室,江祈年卧室里并没有电视,不过没关系,有床就行。床单平整,
被子叠的也整齐,看的出来,江祈年这人生活作风挺好,布料散发着洗衣液的味道。
窗户上挡着一层白色微透的纱帘,室内光亮黯淡,吴染染把奶奶安置到床上,又走到床边,把那层厚实的窗帘也拉上。
老人本来就很喜欢睡觉,这种环境下,不用吴染染劝,自己就合上了眼。
她轻手轻脚从房间里退出去。
白凡的茭白炒肉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刚才,迅速洗了两颗肥大的茭白,切成片,又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切好的肉片,肉片下锅炒熟,再放茭白。
正伸手要去舀一勺盐,门被吴染染大力推开,他手一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
有那么一两秒,他的世界一片空白,吴染染还是吴染染,鼻子眼睛都没变,身量还是那么纤瘦,还是比裴珠小了两圈,可她浑身就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被什么妖怪附了身,满脸的轻佻魅惑样。
她此刻勾起唇角,朝着他笑,笑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凡说:“你……你没事儿吧?”
吴染染朝她走了一步,四周的白色瓷砖墙上映上道道黑色阴影,像蛇一样舒展着身体,慢慢朝白凡这边蔓延。
白凡浑身冷汗都流了下来,也忘了关火,只直勾勾盯着吴染染。锅里的菜烧糊了,黑烟外冒,呛味翻飞。
墙上的蛇身越来越粗壮,相互交错,慢慢笼成一个罩子。
吴染染脚步没停,白凡尖扯着嗓子叫起来:“救命、救命,你不要过来!别过来啊!“
在他的惨叫声中,罩子突然兜头罩下。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厨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门缝外偷窥的那双眼,此刻惊恐地瞪大。
*
——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祈年往前走了半步:“博远只是个被虫蛀过的烂壳子,现在它被盯得很紧,还想要继续,就得另起炉灶。“
范毅嘴唇蠕动,面色略微好转,江祈年说的对,他已经得到消息,不久后警方就会肃清这个地方,之后的彻查、翻账……博远这些年干的烂事,那些领导背地里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都得有报应。
但这报应不该牵连他这些研发人员。
江祈年说:“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范毅冷笑一声:“不可能独善其身?如果你不拦我,我们现在早就在安全的地方了。”
“就凭这两个人?”江祈年抬脚,轻轻拨弄了下地上那两个人,“即便真走了,又能怎么样呢?实验暂停,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博远被彻查后,名声一落千丈,你怎么自处?”
范毅略耷拉下眼皮:“这个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年,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我和我的学生不会没有去处。”
江祈年伸出一只手:“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什么意思?”
范毅猛地看他,周遭静默了几秒,他突然睁大眼:“你是……”随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你们说了算。”
江祈年的意图很清楚,博远不过是被幕后人抛弃的空壳,现在才能随便交由警方来查,而有关那个计划的核心人员正在暗中转移。
江祈年显然也脱离了博远,正在帮他真正的东家转移博远有价值的人。
江祈年说:“那范教授,走吧。”
范毅抬手揉了揉眉心:“嗯。”
“我安排了人,前走八百米,有车等在那儿,之后会带各位去个新地方,你们上车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范毅已经好几天没睡好,眼下两道深深的泪沟,他实在不想再再费精力,于是点点头,“好的。”又问,“你不一起走吗?”
江祈年说:“我还有别的事。”
范毅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之前和江祈年见面不多,对他的印象全部来自那些传闻,都说传闻不可信,的确,他本来以为陆家小公子,该是那种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花瓶,开口没个正形,可如今博远大势已去,这位陆家小公子才在他面前露了真容——居然是个厚脸皮的变色龙。
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换什么身份,扮演什么角色,去哪里招摇撞骗。
范毅叹了口气,这不是他能问的,也不会是他能告诉自己的。
他只能点点头说:“那我们先走了。“
江祈年“嗯“了一声,问:”周凯到底在不在这栋楼里?“
范毅说:“在。”
他侧过身,给江祈年让路,与他贴面而过时,小声提醒:“不能太感情用事。“
江祈年没应,大步流星进去了。
*
大楼里有种萧瑟意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收到了风声,正躲在暗处秘密谋划。
前台无人把守,等候厅也没有客人,只有几个空纸杯被遗忘在桌面上。
回过身,厅堂仍旧明亮,阳光透过三层楼高的落地窗照进来,洋洋洒洒落在地上、他的身上,他俯身去看自己的影子,已经拉扯成个瘦高的怪人。
江祈年回神去按电梯,忽然,警报大作,他立刻抬头看,环形的玻璃走廊上瞬间涌上了许多人。
人群脚步慌乱,踩的玻璃走廊几欲坍塌。
从混乱的人声中,他捕捉到一个信息——实验室又失火了。
江祈年收回按电梯的手,直接去走安全通道的楼梯,这个时间点着火,实在不能不令人多心去想。
这栋大楼不是博远的主要办公楼,背地里,承担的是博远的秘密试验基地,临床实验就在七楼。
根据警报提示的位置,火源发生点应该在七楼的标本间。
楼里的灭火装置很灵敏,一般感受到烟雾,墙角四周会立刻探出花洒三百六十旋转喷水,争取最快的速度灭火。楼里办公的人本身数量不多,公司也会定期举办火场逃生演练,这种混乱场面实属罕见,所以,火灾只是虚假的幌子,很可能是其他问题。
楼梯间里处处漆黑,估计电路有所损坏,廊灯没亮,部分人群顺着楼梯而下,江祈年只能贴边逆流上楼。
到了七楼,已经没有人了。他贴在楼梯间的墙边,手伸进胸口的衣兜里,摸出一部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打出去了电话:“喂,是我。嗯,发生火灾,七楼。”又嘱咐,“今天万事小心。”
说完,他发觉自己声音在抖,大概是太久没听到那边的声音,心里莫名有股躁动,他咽了口唾沫,把手机后盖卸开,取了电话卡捻在手里,随后冲出去。
这一层已经没有人了,水珠从头上不断落下,很快,他的头发和衣服就变得湿漉漉的,他目光飘到那间标本间门口,门上贴着醒目的禁烟标志。
七楼的烟雾警报器比普通报警器灵敏不少,它报警,不一定是是火灾,有人蓄意焚烧物品,也会触动报警器。
从目前满地狼藉的状况来看——蓄意焚烧才是真实缘由。
应该是有外人入侵,毁坏了实验室设备。
江祈年本想直接冲过去,但他却在玻璃护栏内蓦地停下脚步,直觉告诉他,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