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果然,耳边刮过一阵疾风,他下意识以身抢地,一翻身,迅速滚过地面,等滚离这片地上,再抬眼去看。
肩膀和胳膊撞在地上撞得生疼,捏在手里把玩的电话也掉了。
那个袭击他的人就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男人,西装革履,半长的头发打了发蜡,整整齐齐梳在脑后,脸不像他的装扮一样体面——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睛碎了一只镜片,细长的眼尾拖着块乌青,嘴角和鼻子下有抹开、干涸的血渍。
江祈年恶狠狠盯着他,浑身戾气散出,挡也挡不住。
这男人手里拿的武器应该是特质的匕首,中间握柄握在手里,两头探出锋利尖刺,只要近人身,瞬间就能破皮饮血。
江祈年虽然耳朵和脸颊没有受伤,但他仍觉得有种细微的疼痛。
这人定定看着江祈年,看了一会才回过神,他捏了下手柄,不知道触动哪个开关,“啪”的一声,匕首两头的尖刺收回。
他笑着把这东西揣进兜里,然后双手举到耳边,做出投降的姿态:“小少爷,都是误会,不好意思。”
江祈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内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精神高度紧张,此刻仍然不敢放松。
“你身上有股妖气,我误会你是那东西。”
江祈年不明白:“说人话。”
他挑了挑眉:“就是……我们有规矩,不伤人,你如果是个人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江祈年:“你骂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哎,算了。”
他从脖子上解下工牌,走近两步,想递给江祈年。
谁知道江祈年立刻往后撤了几步,他只得停住脚步,把工牌扔过去。
江祈年警惕地瞥他一眼,蹲下去捡。
工牌是博远统一发的制式,白底红边,上头写姓名职位。
江祈年有点吃惊,他居然真是博远员工,名字叫谷嘉男,职位是这层楼第三实验室的研究员。
谷嘉男说:“刚才标本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烧着,不小心触动警报,给公司添了点小麻烦。”
他又从兜里掏出那把特质匕首,解释说:“这东西是做实验切割实验体的,你也知道,我们有些小白鼠之类的东西。”
江祈年:“那你刚才为什么攻击我?”
“我没看清,警报响个没完,我怕因为着火的缘故,有什么东西跑出来,所以冲动了,这真的都是误会。”
江祈年根本不信:“我这么大个,会是个什么东西?人和实验体分不清么?”
“你怎么知道实验体没有人这么大。”谷嘉男摊开手掌,颇为无奈:“而且,我眼神真的不好,你看,眼镜片又碎了一只。”
江祈年心里有些膈应他,但戒备心确实放下不少,他去找掉在地上的手机卡,同时嘴里向他打听:“听说这儿最近在搞临床试验?”
谷嘉男:“嗯,是啊,怎么了?”
“人都关在哪里了?”
谷嘉男眼睛一眯,笑着说:“我带你去啊,算将功折罪么?”
见江祈年不理他,谷嘉男只好抬起手指,没想到,江祈年立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走。
谷嘉男抱臂站在原地端详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出声提醒:“不在这边,在我这边。”
江祈年迈出去的脚步生生停住。
“你走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指……”
话还没说完,江祈年猛然转过身,同时举起了枪。
谷嘉男一时没反应过来。
砰——
开枪的前一刻,江祈年枪口下移几分,子弹只穿透了谷嘉男的腿。
他惨叫一声,瞬间倒地,像一只肉虫在地上扭动。
腿部的剧痛传递全身,痛得手指都在痉挛抽搐,他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祈年走到他身边蹲下,用枪口摩挲了下他的脸颊。
他脸上的眼镜掉了,头发因为在地上摩擦,凌乱的小碎毛纷纷翘起。
江祈年从他兜里掏出那把特质匕首,说:“多大的人了,不好好说话,非得这么欠揍。正常点不行么?”
谷嘉男痛苦地回答不了。
江祈年轻轻拍拍他的胳膊:“如果你不给看工牌,我还不知道你就是谷嘉男,你是我今天要带走的第二个人。”
痛苦的扭动中,谷嘉男的手机从裤兜里掉出,江祈年顺手按亮屏幕,根据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距离警方赶到博远,还有四十分钟。
他对谷嘉男说:“警方马上包抄这栋大楼,我现在可以带你走,还可以让你以后继续实验。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走的东西吗?”
谷嘉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尾……”
“什么?”
“尾巴……”
江祈年顺着谷嘉男的目光看去,标本间大门紧闭,门上设指纹锁。
他低下头说了句“对不住”,把谷嘉男硬生生从地上托起,谷嘉男痛的大叫,手胡乱搭在江祈年的肩上。
到门口,江祈年借他手指开了锁,然后把他搁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去。
标本间里标本不多,都陈列在灰白色的柜子里,柜子旁边有许多塑料人体模型,上头用红蓝色水笔画了血管分布。
他的目光在标本间内梭巡,很快就知道谷嘉男说的尾巴是什么——屋子正中有张四个小桌子拼成的大桌子,上头放着一个玻璃罩,罩子里罩着的,是一段烧焦的尾巴,乍一看,像萎缩的小孩手臂。
*
八个小时前。
周凯从被带进这间病房,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他的通讯设备都被工作人员收走了。
护士去饮水机旁给他接水,他就穿着病号服,怀里抱一只发旧的军绿色背包,可怜巴巴地站门口。
病房里有三张床,一张略大,设在最里面,挨着墙,此刻上面躺着个老太太,正侧卧酣睡。
这床和靠门的这两张标准单人床间隔了道帘子。
现在靠门的这两张床还是空的,护士姐姐说,晚上就会有人住进来,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
这人住外头,他睡中间这张。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断往他那张床上瞟,却不敢走过去,等接过护士端来的水,他才挪过去,把背包放在床头。
他犹豫地看着洁白的床单,没敢坐。
护士看出他的不安,出言安慰:“您放心,这次我们主要是看夜间反应,明天一早您就能回去了。”
“那我可不可以给我家人打个电话啊,他们还不知道我今晚不回去……”
“这个,我没有办法,我只负责您进来后的日常生活,其他的不归我管。”
周凯焦虑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一晚,他就能回去看奶奶,再者说,江哥知道他今天值班,晚上会去帮他照看一下奶奶,只要解决晚饭,其他的事儿他明天都能处理。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他回去后,江哥千万别骂他。
护士问:“你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我们这儿有各种盖饭套餐,可以给你送过来。”
周凯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胃口。”
“行,那你想吃了,就按床头的铃叫我。”
交代完,护士就走了。
周凯也想出去走走,可病房居然是上锁的,还是那种高级的人脸识别锁,他出不去,只能在房间里待着。
没有电子设备,也没有课外书,时间流淌的异常缓慢。
他靠在床头,盯着墙上挂的时钟发呆。好几次都想按铃把护士叫过来,但一想,人家刚走,就又让人回来,影响怪不好的,所以一直没好意思按下去。
就在他实在熬不住,决定不要脸面的把那个护士召唤进来时,靠墙的那个酣睡的老太太突然醒过来了。
她先是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眼皮翻开几道褶皱,露出一双漆黑瞳仁,由于侧卧,目光直接落在周凯身上。
是那种不加掩饰,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
周凯瑟缩了一下。
他觉得这位老奶奶的眼睛有些恐怖,也有些怪异。
都说老人眼睛浑浊,可她的眼睛却黑白分明,十分明澈,像刚出生的婴儿。这副眼白眼仁嵌在这样老态的眼周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和谐。
过了几秒,周凯意识到,她好像没有眨过眼。
后背的汗毛霎时立起,周凯慢慢往床那边挪了一点。
他以前在网上看过一张世界名画,好像是叫《奥菲利亚》,他记得,画里那女孩儿就是面朝上躺在水里,周身都是避开的浮萍,她双手支棱在胸前,面容茫然,嘴巴张开。如果仔细凝视,还会觉得她在笑。
明明是水里一具浮尸,却面容姣好,有着活人的红润。
此时此刻,这个老奶奶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像躺在水里的浮尸,睁着没有欲望的双眼,平静看外面活人的世界。
周凯咽了口唾沫,尽量礼貌:“那个,奶奶,您醒了啊,要喝水吗?”
老太太并没理会,还是睁着这双奇怪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周遭安静之极,处处都弥漫着沉沉死气。
周凯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抬手按下床头的铃,一开始镇静地“喂”了一声,随后嘴里就控制不住地大叫:“来人,来人,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儿!救命啊——”
他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却没有人应答。
护士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