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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的寒风从江面吹来,吹乱白明的发梢,也吹乱他沉重的心。

他坐在春申江岸的长椅上,低着脑袋,像是在等待某人,头顶的跨江大桥熙熙攘攘,给这座不夜之城多添了几分喧嚣。

虽然几近午夜,但月色仍比不过霓虹的绚烂,然而它却在撩人上拔得头筹,白明无心赏月,丁飞连续失踪了三日,公安对此毫无头绪,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被那黑衣人掳去了哪里。

尽管白明仍对丁飞存活的念想有一丝期盼,可脑海中的另外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寻找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人是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的,或许丁飞真的已经惨遭不测。

冰冷的椅子刺入身体,他却一动不动,任凭狂风突起,撩拨着他的外套。

“明弟。”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抬头,只见卫东从远处小跑而来,他急忙起身,这才感到一阵冷意,便裹紧外套,强笑道:“东哥,你来了。”

“不好意思,下班前简单收拾了下厨房,所以来晚了,” 卫东轻喘着气,浅浅笑意自然展露,“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白明微笑道:“还好,说顺利也没有那么顺利。”

若说自己的工作,那自然是顺利的,半年内从法官助理成为见习法官,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他现在的工作重心显然已经倾斜到公安机关,自己是拐卖儿童案的亲身受害者,也是公安法院联手破案的连接人,更重要的,他作为陆吾的朋友,或者说,亲密的朋友,是无论如何都要出一份力的,然而单论起这一项调查,过程却是磕磕绊绊,并不顺畅。

“你现在也算是江州的半个红人了,自从上次经过检察院的记者招待会后,媒体现在可都是大肆赞扬你呢,网上的舆论也都纷纷反转,开始一边倒地支持你了。” 卫东慰声笑着,也替白明感到欢欣。

但白明只是淡淡一笑,之前舆论差点毁了自己,现在他们又开始褒奖,自从招待会结束后,他的心境有了变化,他不再会因为旁人的褒贬而影响心情,因此他也不在乎网上的表扬,自若道:“是嘛。”

卫东瞧他心事重重,好奇道:“怎么你沉冤昭雪以后,看起来并不开心?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白明闭口不言,想说却又顾忌太多。

这复杂且细微的表情都被卫东看在眼里,他叹了声气。

“明弟,我这次喊你出来,就是因为咱们太久没见面了,你自从停职后,连蛋糕店收银员的位置也丢了,而我拿到了解放大饭店的录用通知后,也一直埋头苦干,不断给客人做甜品吃,我听说你复位后,这才找了个机会想要和你见一见聊聊天,但看你现在的神情,我好像选错了时间……”

“没有没有,你千万别这么想,” 白明连连摇手,他一向乐观,不愿把自己的消极情绪带给别人,“我就是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仅此而已,我也好久没见到东哥了,所以你一给我打电话,我就立马跑了出来。”

随着话语的吐露,他的笑容也开始浮现,好似朔月不再长在天上,反而落在了他的嘴角。

卫东哑然失笑,“你还记得之前有个检察院的科长想要把你调出法院吗?当时你还闷闷不乐了好久,最后我劝了你几句,你才终于想开。”

“记得,当然记得。” 白明温声道。

“如果扰你心情的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你不妨也给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还能劝好你,就算我劝不好,你讲出来,心里也会感觉舒畅。”

白明心中盘算了一番,他一直把卫东看成自己的好大哥,以前在蛋糕店工作的时候,遇到烦心事都会给这位后厨的大哥讲一讲,但出于工作的需求,他也不准备讲得太细,或许简单说一说真的能够改变心情。

“槐安法院的工作倒是轻松,我自从升了职后,手上目前也没有很多任务,所以我经常会去市公安局找陆警官,及时了解案子的进展,协助他一起办案,可每次一遇到有头绪的时候,线索就会立刻中断,要是放在以前,线索断了也就断了,但这一回,线索却是一条人命。”

他的语气逐渐低落,好像把丁飞的失踪全然怪在了自己的头上。

“人命?” 卫东大惊一声,随后连忙环顾一周,确保没人听见后,再压低声音,“江州这些年的治安已经很好了,好久都没出现过命案了,怎么今年的犯罪案件像是雨后春笋似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白明长吁一声,“这就是我开心不起来的原因,东哥,我很感谢你喊我出来聊天,但我想这件事情你应该帮不上忙,不过讲出来后,果然轻松了一些。”

为了让卫东听着喜悦,他只是嘴上这么一说,然而他内心的负担并未减轻,脸上的愁容也没有消散。

卫东不想让白明继续沉沦下去,于是不再讨论,“轻松就好,我也不提了,省得这些烦心事占据了你的大脑,咱们不如看看今晚江畔的夜景,治愈心情也不错。”

轮渡的汽笛声从江上传来,白明侧头望去,只见几只迷恋夜色的海鸥,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中,绕着轮渡四处飞翔,他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又呼了口气,随后插在口袋中,问道:“东哥,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我也就那样,解放大饭店的要求可比咱们之前在的蛋糕店高得多,材料质量是必须要有保证的,样式也都十分精致,但好在甜品师也多,我也不算很忙,有时候我闲的没事做,就去研究新品的做法,手艺是比之前强多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尝一尝。”

说着,卫东从口袋里掏出藏了许久的一袋蝴蝶酥。

那是解放大饭店的蝴蝶酥,是卫东亲手做的,他记得白明最爱吃这一款。

这平日里如此贵的甜品此刻免费摆在白明的面前,让他整个人措手不及。

他半张着嘴,惊讶地看向卫东的笑脸,道:“这、这是给我的吗?”

卫东点了点头,“我下班前特意带了一些,你不是最喜欢吃蝴蝶酥了吗?解放大饭店的甜品可是全市最有名的,快尝一尝吧。”

白明解颐一笑,慢慢接过,随手拿起一块儿,这酥松的甜点入口即化,尽管深冬腊月的天气很快吹散那点薄弱的热气,但不难尝出里面的焦糖仍是温热的。

“不如咱们边走边说,一直站着也怪冷的。”

听了卫东的提议,白明迈开两腿,随着卫东一并沿江走着,这尘世的烦恼好似在每一口蝴蝶酥下,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吃得很开心,笑意像是泡进了蜜罐儿。

“明弟,说实话,咱们几个月没见,你性格好像变了。”

白明一抬头,只见卫东看着江对岸的摩天大楼,眼里映着缤纷的霓光,他没有停下咀嚼,只是悠然道:“有吗?”

“有,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刚刚毕业,拿着简历走入花白浜的那家蛋糕店,看起来十分腼腆,多半年时间一晃而过,你现在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青涩,反而多了一些稳重,我想应该是你这半年遭遇的事情太多,性格磨练得成熟了。”

哪怕是口中塞满了甜味儿,白明也照样可以作答:“可能是吧,亲身经历了一些人,又道听途说了一些事,不由地想要重新审视自己。以往我生活在温室,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成长,但进入职场后才发现,这社会总是这么复杂,人情冷暖,芸芸百态,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草草略过。”

他的脑海里不断涌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他想起了那个叫魏兰的姑娘,她与不平斗争,与世俗对抗,他又想到了贺晴贺玉那对双胞胎姐妹,命运造化弄人,反复无常,他从沧澜路案的三条人命又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包括儿时的白河镇,也包括如今的江州城。

当然,他也想到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那个叫陆吾的警察。

他的额头稍微一凉,轻轻一擦,竟有些许水滴,他有些好奇,缓慢抬头,瞬间怔住了。

江北岸的长风呼啸而过,它并非是空手前来,或许是听到了情思的声音,为了抚慰众生的心灵,它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天地间浑然一色,就连青黛苍穹下的华灯,在雪色下也变得黯淡无光,朔雪纷纷扬扬,是这数九寒天里万千展翅的玉蝶。胜春的游丝飞絮,仲夏的异卉奇花,金秋的瘴雨蛮烟,虽也都是点尘不惊之物,却都逊色于这场纤尘不染,落地无声的鸿毛雪景。

白明感叹一声:“下雪了。”

卫东仰面朝天,若有所思道:“是啊,真漂亮啊,对岸的抚云塔,脚下的春申江,在这雪天里好像更好看了。”

白明转过头,看向观雪的卫东,“东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心事啊?”

“无非是薪资太低,房租太贵,都是些有的没的,和你的事情比起来不足挂齿,” 卫东摇了摇头,眼里倒映着雪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己不由心,身不由己,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安健康就行。”

白明同意这话,伸出手来,雪花落掌即化,他语重心长道:“要是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还算什么体验生活?”

“明弟,虽然我说你性格变了,但乐观这一点在你身上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 卫东不再看雪,打趣一声,又补充说道,“还有爱吃蝴蝶酥,这个你也没变过。”

白明粲然一笑,“是东哥的手艺好,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卫东顺着话道:“我下班走得急,没带很多,前面就是长滩,过了长滩就到了解放大饭店,正好饭店里还剩了一些蝴蝶酥,就是有点凉了,你全都拿回家吧,明天当早餐吃。”

白明一听,摆手回绝道:“不用不用,谢谢东哥,你帮我带来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咱们好歹也是老同事一场,” 卫东取下腰间的钥匙串,在空中晃了晃,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正好带着后厨的钥匙呢。”

白明不好意思,依然含笑推辞道:“还是不麻烦你了,这大冷天的,马上就要凌晨了,你还是早些回家吧,我要是想吃,改天再去解放大饭店里找你买。”

“就算你不吃,那些蝴蝶酥明天也要扔掉了,这是星级饭店的规矩,不能给顾客吃过夜的东西,会影响口感的。”

卫东好说歹说,才终于劝动了白明。

就在要大步向前时,白明骤然感到身后一阵寒冷,便停住脚步,随即回头。

这些天来,那双一直跟踪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还在身后不远处凝望着,可他一回头,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 卫东不解问道。

“没什么,” 白明回过身,用林江给的理由搪塞道,“最近我总是出现幻觉,估计是没睡好吧。”

“现在工作压力都很大,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记住了,谢谢东哥。”

不出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已然渐白,踏在薄雪之上,城市多了声吱呀的脆响。

路上行人不多,二人只走了十分钟,便来到了解放大饭店的门口。

白明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场面,那时他受林江家人的邀约,一同参加了富茂集团的晚宴,无论是门外曲觞流水的音乐喷泉,还是顶梁绚烂夺目的水晶吊灯,都充斥了资本的味道,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了董事长徐腾,以及他的秘书袁率和保镖武荣。

如果说富茂没有端倪,他是不信的,可他又讲不出来问题的所在,只能暗自怀疑。

饭店面朝江水,大门紧锁,卫东带白明绕到了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门前,白明抖落掉肩上的薄雪,又将鞋底的泥印蹭干净,卫东则一挥手,道:“明弟,不用那么讲究,直接进来就好。”

白明一进去,便把后门关上了,那个在黑暗里注视自己的人,终于暂时甩开了。

解放大饭店里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轮廓,中央空调的暖风从前面吹来,携去全身的寒意,白明紧跟在卫东身后,这条通往后厨的过道狭小而幽暗,只有脚步声回荡在其中。

“怎么不开灯啊?” 白明怯怯地问了一声。

卫东解释道:“我们徐老板比较抠门,最后一个下班的员工必须要拉闸断电,说是要省一点电费。”

“可是楼上的房间里没有下榻的旅客吗?”

“没有,老板说以后住宿的生意不做了,现在这里只能吃饭,不能入住。”

白明只好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向前一照,一束明光没入黑暗之中。

提起这饭店的老板,白明不禁感到疑惑,随口问道:“对了东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怎么了?”

白明咽了口气,不时就要回过头,生怕身后出现什么东西,嘴上打探道:“你在这里上班的时候,有没有听过关于你们老板的消息?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卫东托腮,认真思虑了片刻,“正经消息倒是没有,但我听过几桩秘辛,你想听吗?”

白明答了声“想”。

“我们徐老板是建筑界的翘楚,他生意很忙,我这种底层员工,几乎没见过他,一般都是和大堂经理打照面,不过听说他要卷钱出国,所以在抛售资产,我还听说他眼睛当年瞎过,后来又做了手术才好的,这些我都是听同事私下说的,具体是真是假,我也不能确定。”

抛售资产是真的,白明已经做过了调查,但这第二点的确引人深思,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和徐腾对视时,那双眼珠总是瞧起来有些别扭。

突然,他灵光乍现,想起杨忠曾经提过的故事。

当年的那场小巷追逐战,杨忠和一名黑衣人扭打在了一团,二人两败俱伤,杨忠折了腿,而那名黑衣人,刚好中了杨忠扬起的石灰,当场瞎了双眼。

难道徐腾就是那名黑衣人?

白明不敢多想,默默回道:“谢谢东哥,我知道了。”

饭店果然很大,夏天他和林江参加晚宴的时候,只是光临了宴会厅,就已经转了许久,而现在,他跟着卫东在这条蜿蜒曲折的走廊里穿来穿去,总算来到了后厨。

卫东推门而入,在柜子里到处翻找着,喃喃自语道:“我明明记得蝴蝶酥就在这里啊,怎么会不见呢?”

白明也走入房间,这半开放式的西式厨房十分整洁,与外面的宴会大厅仅仅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大厅黑灯瞎火,鸦雀无声。

他背靠玻璃,双手撑在柜子上,安静地等待着,耳边只传来卫东翻找柜子的声响。

“难道我放在大厅了?” 卫东合上柜门,向外走去,“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外面找一下。”

白明道了声“好”,后厨没有了卫东,他难免有些恐惧,这里幽暗密闭,只有月光与雪色透过玻璃隐约照进来的光影,以及自己手机上的手电,他低下头,只能静默等待。

手电的亮光投在墙上,在墙壁上画出一个白色的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见了一道黑影,他一愣,以为是自己走了神思,便没有在意。

然而那道黑影并未消失,在圆内又是一闪而过,白明一抬头,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手电投在墙上的白光,心脏砰砰跳着。

突然间,那道黑影再次出现,仅仅一刹那后便消失了踪影,若不是屋子里开着手电,他定然不会察觉到黑影的存在。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很明显是从身后的玻璃外反射的倒影,他不敢回头,只能静止在原地,高喊一声:“东哥,是你吗?”

他没有听见卫东的回话,却再次看见了那道转瞬即逝的黑影,这一回,他看得清清楚楚。

黑影从左到右,又从右向左,来回摇摆,白明一把抓住手机,紧紧握在手中,又喊了一声:“东、东哥,你别吓我,快从外面进来!”

就在黑影出现第五次的时候,宴会厅内同时传来一声惊叫,如银瓶乍破,震耳发聩。

那是卫东的尖叫声。

白明不再顾及其他,抄起手机向外跑去,他用手机一照,只见卫东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卫东此刻正抬着头,没有看向自己,反而朝着宴会厅的顶部望去。

“东哥,怎么了?”

卫东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大张着嘴,身体向后不断蜷缩。

白明也抬头一瞧,手电顺着卫东所指的方向一并照去,他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

在宴会厅欧式吊顶的中央,有一盏如碎钻般的水晶吊灯,在手电的光照下晶莹剔透,只是染了几分红色,好似几颗水晶换成了玛瑙,鲜艳透明。

那盏吊灯是白明第一次走入解放大饭店时,最吸引他的装饰,如今,吊灯依旧冷漠地挂在那里,只不过多了一丝不堪入目的点缀。

在它结实的吊绳下,挂着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

空调风从一旁吹来,尸体随风轻摆,那正是白明刚刚在后厨时,在手电的投射下,映照在墙上一晃一晃的黑影。

而那尸体瞪着眼睛,吐着舌头,满面青紫,脖子挂在绳结上,双手自由下垂,衣服破破烂烂,那双腿也浮肿泡发,一副凄惨怖人的姿态,像是老旧电影里的尸变,正在死死地注视着白明,下一秒就要起死回生,从穹顶上向着他扑去。

而那些如玛瑙的色彩,皆是水晶上面凝固的血液。

这人正是失踪了三日的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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